是的,不可否认,当陈嫣的产业失去了一个共同的主人,它势必遭到分食者的肢解!想要维持原本的生态,基本上是白日做梦!看起来陈嫣的心血要毁于一旦了呢!
但并不是那么回事,建立起来如此不容易的生态,想要摧毁自然也不会轻松。这就像是食用一份食物,食物越多,吃干抹尽需要的时间也就越多,而且这个过程中还有吃撑了的风险。而如同陈嫣的产业,那不是一份食物两份食物,那分明是一仓库一仓库的食物!
完全消化?除非有人舍得将一切斩断,然后回炉重造,一切重来,不然原本烙下的刻印哪有那么容易消除!而一切重来又是说的容易做的难了,陈嫣的产业在行业内的竞争力不用多说,都是真正的优质资产!
这种资产,将其回炉重造,这不是有没有魄力的问题,是有没有脑子的问题!如果真的那样做,还有能力能够做成功,那种人大可以自己白手做起,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借鸡生蛋,等于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
于是,即使是将这个生态进行切割,他们彼此之间也会按照原本的惯性行事。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一家了,但具体运行的方式,依旧不会有太多变化。或许会因为不同主人之间的利益诉求、恩怨什么的,有一些微小调整,但大的格局不会改变,至少不会很少改变。
而等到时间这个真正有用的武器发挥作用,陈嫣原本塑造的体系只会更加强大——因为更多资本、权力会进入体系,结成一个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密,但庞大的多,而且也强大的多的生态…如果把梦做的更大一些,进入更加近现代的那种生产分工,也不是不能想啊!
桑弘羊不傻,他的头脑是远超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再加上这些年的历练,从陈嫣那里受到的若有若无的影响…他不太可能推理不出这样的结果。所以那样说,也就只能是‘胡搅蛮缠’了。
“子恒…你明明也是目光长远之人,为何要和庸人一样,执着于眼前小利?钱财?钱财或者产业,其实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它们影响到‘人’的时候,他们才真正有意义!人生在世,什么都没有带来,也没有什么能够带走,所以在足够自己使用之后,其他的要么成为无用之物,要么成为达成目的的工具。”
陈嫣站起身,倚靠在玻璃窗边,看着窗外低低的阴云,然后回头道:“这些产业是我所重视的,但他们并不是我一定要握在手中的东西!我不想它们成为无用之物,所以一直在拼命利用他们——用他们本身改变这世间,用他们赚来的钱财做更多的事…”
“就是这样了…”
此时原本在做事的宋飞熊早就停下了手,双手下意识地交叠紧握…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第一见陈嫣的少年时代。当时她随着父亲来见陈嫣,陈嫣也只是说了一番话,然后就说服了她的父亲,也彻底说服了她。
自此之后,陈嫣就成了她生命中的道标…一方面,她想要成为陈嫣那样的女子。另一方面,她想要帮助陈嫣完成任何她想要完成的。
而现在,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经过的事情不知道多少!说实在的,如果是现在的她再听当年陈嫣那些话,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被触动。只能说,是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了那样恰到好处的人。
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她想错了,正确的人就是正确的人,并不会因为时间地点,以及她本身的改变而改变。十几年前,她能因为陈嫣一席话心潮澎湃,即使她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心潮澎湃什么!现在她也能再次因为陈嫣的话而心笙摇曳。
这大概就是另一种‘命中注定’了。
桑弘羊低垂着眼睛,就在刚刚,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陈嫣的目光…太耀眼了,即使是这个阴云密布,以至于天地无光的冬日,也在一瞬间变得亮了起来。
是她点亮的。
人类趋光,但是又畏光。光在很长时间保护了人类祖先,刻在本能里的是人的趋光性,但是过于强烈的光也会毁灭一个人……
桑弘羊甚至有一瞬间不敢再看陈嫣,不是因为担心她毁掉他,相比起这个,他其实更担心陈嫣毁掉自己——众所周知的,黑夜中的火光毁掉扑火的飞蛾之前,先是燃烧了自己!而燃烧本身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毁灭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所以啊,有时真是有些忧心阿英…这世间有一种劫就叫‘天妒’,有什么法子可想呢?”这是陈嫣曾经对桑弘羊说的,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陈嫣非常担心裴英。
当时的裴英已经是陈嫣非常好的朋友了,典型的‘自己人’,送他出海之后陈嫣非常有感慨。
裴英情况接近于后世的‘超忆症’患者,过目不忘,这听起来很好,然而也就是听起来而已。那不是不忘,而是不能忘…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了。可以说,裴英的人生之所以没有普通人的快乐,全都是因为这个‘病’。
现在想起来,桑弘羊忽然觉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话应该送给陈嫣自己才对。或许是人总是能看到别人,而看不到自己——而桑弘羊作为一个旁观者,无来由的,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忧虑。
她这样的人,才真的会引起‘天妒’吧…
这样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叹。
“噫!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啊!”
桑弘羊抬起头来,陈嫣已经跑了出去!这个时候她没有穿上防雪的靴子,因为室内有土暖气、有被炉的关系,只穿了春秋穿的那种夹衣。她这一跑出去,身边的人都急了!一个个婢女,或是拿斗篷,或是拿绸布伞,或是拿着靴子…仿佛是跟在小鸡身后跑,张开了翅膀的母鸡。
桑弘羊忽然就笑了起来…也罢了,一个只会傻呵呵乐的小傻子罢了…天妒个鬼啊!还是等着初雪之后,心上人来娶她吧!
第302章 东门之杨(11)
“…啊?”陈嫣反应很大地回头, 手上的一杯米酒都弄洒了。
桑弘羊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的心不在焉,但他没有说什么, 只是指了指另外一边的方向:“快要发‘年终奖’了, 还得你去一趟。”
“哦…”陈嫣不知道说什么,仿佛刚刚什么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笑着点了点头,就往桑弘羊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桑弘羊自己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陈嫣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然后, 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 皱起的眉头又散开了。
左右看了看,桑弘羊走到了一放食物酒水的高脚长案旁,取了一盏正温着的美酒, 慢慢饮尽, 觉得暖和了一点儿, 这才往陈嫣刚刚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如果有后世的人能看到这一幕,就会觉得惊奇, 这样的高脚长案已经很接近后世的长桌了, 而在这个时代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和这个时代家居家具的高度情况有关。
这个时代的人都是跽坐, 跽坐就决定了高度不会高到哪里去。相应的, 案这种类似后世桌子的家具也就不可能高了。由这就决定了家具的基本高度…差别太大的话就会出现整体的不和谐。
所以这个时代的床榻非常矮, 就比地面高了一点点。实际上, 时代如果再往前推一些, 北方很多地区甚至不使用床榻,而是使用地铺。后世的日韩有点儿类似这个,因为是席地而坐的关系,卧具也就有了相应的不同…
床榻这种家具是从南方吴楚之地传来的,因为南方潮气重,如果直接打地铺的话,长期对身体不好不说,更明显的是根本睡不舒服!所以床榻这种家具也就应运而生。到了如今汉代江山,床榻作为一种家具已经相当普遍。
如果说有一户人家没有床榻,那不是这户人家复古,而是这户人家穷的置办不起床榻。
但无论怎么说,这个时代的家具受限于‘跽坐’这一生活习惯,都不会高到哪里去的。像这种半人多高的桌案,大概只有祭祀的时候摆放祭品才能看到了。可那个也和这个不同,不会拼成这样的长案。
唔…其实陈嫣弄出这个,只是为了让大家取用食物方便而已。好在这也不是什么怪东西,最多当它是一种新式家具也就行了——这个时代还是很有可取之处的,大概是因为封建初立,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建立起一个固定的规矩,所以范围内怎么折腾,也很少有人觉得这个有问题。
如果换做是封建社会晚期,可以在一些固有的圈圈内做创新,比如说搞一个新款式的椅子,但要做一个和过去形制完全不同的椅子,可能就会有人上纲上线,觉得有失体统云云了。听起来非常死板,实际上也确实很死板!
至于现在么,陈嫣只不过是做了几个高一点儿的长案,在自己的地方用一用,没有哪一条律法有禁止…再无聊的人也不会没事找事到这个程度,要挑她的刺!
桑弘羊此时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面,这座院子有一排正房,此时各个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而正方中央的敞厅更是可以没有一点儿障碍地窥见全貌,陈嫣就站在敞厅之中,和一个穿蓝衣的年轻男子正说着什么。
桑弘羊知道,那个蓝衣男子是后勤司司长的助理…后勤司平常专门负责整个集团雇员的后勤工作。蔽日桑弘羊财务司这些坐办公室的,夏天热了要冷饮,冬天冷了要炭火,这些事情看似是一些小事,但随着集团规模越来越大,原本的小事也变得不再小了!
所以陈嫣很早就把这种勤务工作从各个部门剥离出来,然后专门新起了一个部门专做这个。什么人做什么事,这是陈嫣对桑弘羊说过的话。
别看后勤司就是服务大家的一个部门,看似地位不高,但其实大家一般谁都不会得罪后勤司…真要是得罪了人家,人家可是掐着后勤的,虽然不能明目张胆报复,但至少走在规则内卡你一下,就足够难受了!
比如说打扫卫生这种小事吧,别的部门的垃圾桶或许半满的时候就倒掉了,你们部门就得满到不能再满才会来人处理。这事情自然是小事,但类似的事情有很多,天长日久的,谁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