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罢了,只是不能指望于此。”桑弘羊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内室,“且不说其人在吴越之地,一请一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就算赶得上,就真能救治好阿嫣?这些日子从临淄也请了名医,个个名声大到天上去了,但阿嫣…”
陈嫣的病根本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桑弘羊站在陈嫣的榻前…如今陈嫣的榻上用着夏日用的纱帐子,一方面可以防风防尘,但又不至于影响通风。这是陈嫣身边的婢女想出来的主意,这才提前取出了这种纱帐。
纱帐的经纬比较稀疏,所以隔着一层纱帐桑弘羊也能将陈嫣看得清清楚楚…陈嫣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皱的紧紧的。
宋飞熊走过来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桑弘羊挪开原本投注在陈嫣脸上的视线,仿佛是被烫了一下一样。
“阿嫣就连睡也睡不安稳…”桑弘羊哑着嗓子道,说话间他踱步走到了一个离床榻稍微远一点儿的方位。良久,这才重新站到了床边…他看不得陈嫣吃苦受罪,现在见她这样,真是看不得。
但他还得看着她。
于是内心就在这种反复中煎熬,看不得她吃苦受罪,所以不能看。可正是因为她在吃苦受罪,她必须要看。
陈嫣并不知道,桑弘羊、宋飞熊他们正在为了她的病殚精竭虑。真正说起来,她从好几天前起就迷迷糊糊的了,每天清醒的时间有限…而所谓的清醒时间也不见得是真的清醒。
大约到了这一天傍晚,陈嫣又短暂的清醒过来了,趁这个时间她可以吃点儿东西,还可以喝药,甚至和桑弘羊宋飞熊说说话…虽然有的时候忽然之间她会昏睡过去就是了。
“今日翁主觉得还好么?”宋飞熊是强打起精神的,脸上虽有笑容,但其他人都知道她只是在勉强而已。也就是现在的陈嫣状态特殊,根本没有发现。
“倒还好呢…”陈嫣咳嗽了两声,回答的声音很轻,反应有些慢。
说话间,陈嫣看向了窗外的晚霞,忽然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晚霞这么好,之后两日恐怕又是大晴天了…”
宋飞熊知道陈嫣是在想什么,怕她想的越深,越是触景伤情,便截过话头道:“本就到了春暖花开之时,要是往年,大家就该忙着春日玩耍诸事了!翁主还是带头的那一个呢!今春因翁主生病,什么都玩儿不成了!”
冬天虽然也有不少游戏,但大多属于户内,除了打雪仗堆雪人之外,室外活动少得可怜。往年等到春天,闷了一个冬的婢女们就会迫不及待地组织各种户外游戏,其中陈嫣往往是领头的那一个!
今年有她生病,确实什么都没有。
陈嫣轻轻笑了笑:“原不该因为我的缘故,让大家都没得玩儿的…明日吩咐一声,让大家都在庄园里玩儿吧…”这是对身边的陶少儿说的。
陶少儿却摇摇头:“翁主将我等看成何等没心肝的人了?翁主还病着呢!就算翁主准我等玩耍,谁又能真正去玩儿?还不如等翁主病好了,那时候再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这样啊…”陈嫣怔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倚靠在窗边,似乎在看着外面的桑弘羊,其实注意力全在室内。
等到陈嫣又重新休息下了,宋飞熊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了出去。
“先回去休息吧…没日没夜地在翁主这儿熬着,谁也熬不住!”宋飞熊知道桑弘羊常常晚上也过来…其实不是刻意的,只是心中藏着事儿,晚上也睡不着,非得来看看才安心。
桑弘羊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就回去了,其实他也知道宋飞熊这话说得对。真要是这样扛下去,恐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了。
然而,早早上床休息的桑弘羊和宋飞熊今夜到底没有真正休息好,大半夜的,有人过来敲门。
桑弘羊爬起身来,来敲门的是陈嫣身边的婢女,此时满脸慌张:“桑公子,快去看看罢!翁主、翁主她恐怕不好了!”
原本迷迷糊糊好像一桶浆糊一样的脑子,仿佛是一道雷霆劈过,又像是一桶冰水从头顶淋了下来,他一下清醒了过来。然后就是半边身子发麻…甚至有那么不短的一点儿时间,他根本动不了,就像是人在极度惊恐之下,会被吓的不敢动弹一样。
“…不好?”他下意识地重复了婢女的话,那样子哪还有整个齐地都名声卓著的桑子恒该有的精明。这个时候的他无比笨拙,就像是一个对什么都反应不过地痴傻儿。
过了好一会儿,背后刚刚一激之下冒出来的冷汗真的凉了下来,冰凉凉地贴在脊背上。桑弘羊这才真正明白刚刚婢女的话的意思…什么也没说,甚至身上就着刚刚起身随手披的外袍,头也不回地奔向正院。
等到他到的时候,正好撞上赶来的宋飞熊,与此同时,夏侯老先生已经进去了…这很正常,遇到这种事,肯定是先去清大夫才是。
“怎么会…”夏侯老先生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虽然最近这些日子陈嫣的病情是加重了,但是这种加重是一点一点来的,并没有突然让人措手不及的意思。然而今天不是这样了,陈嫣忽然烧起来了。
这些天陈嫣都维持着一种低烧的状态,往好点儿想,这点儿温度不至于将她如何。
但是今晚负责守夜照顾陈嫣的婢女之一发现了问题,她在一旁照顾的时候就发现陈嫣的脸上的温度又起来了!整个人更是因为发烧,开始说起胡话了!
也管不得半夜不半夜的,首先就去请了夏侯老先生。然而夏侯老先生只是大夫,并不是神仙。看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真正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让婢女给陈嫣物理降温,自己则是带着僮仆去熬药。
然而这没什么用,陈嫣看起来比之前烧的更严重了!
这个时候的人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发烧感冒是怎么回事,但对此的基本认识还是有的!知道再这么烧下去,陈嫣就算病好了,说不定脑子也会坏掉!急的团团转,也不知道是谁,去通知了桑弘羊和宋飞熊。
其实这个举动有一点儿责任分摊的意思。
真要说起来,陈嫣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贴身侍奉的奴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可能遭殃!让桑弘羊和宋飞熊留在这里,更像是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将来就算真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定主要负责人也有他们两个,其他人的责任就无形之中减少了。
这个举动充满了心机算计…但说实在的,就算让桑弘羊和宋飞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了,然后时间倒转再来一次,他们还是要来的…应该说,怎么可能不来呢?
“为什么、为什么…”陈嫣还在说胡话,这个时候已经变成声音很轻的自言自语了,但因为室内非常安静,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要说说话了,所以依旧可以听的很清楚。
“为什么…明明约好了的…”
桑弘羊知道陈嫣在说什么,在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陈嫣看过颜异给陈嫣写的信,特指上个冬天的信…信不多,就是两封而已。而在信中,颜异几乎是清楚明白地告诉陈嫣,他要来求亲。只不过是因为两人的约定,所以才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明明说了那样近乎于承诺的话,结果最后没有来的人却也是他!既然是这样,好不如当初就一刀两断!虽然同样痛苦,但没有期待,痛苦也会少很多……更重要的是,陈嫣就不用苦苦求索一个答案了。
为什么又不来了?是因为忽然后悔了…还是因为有别的意外让他不能来——不不不,不可能是什么意外,如果真的是意外,也可以写信来说明!或许是两人之间出现了新的障碍,比如他说服父母并不顺利…然而,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还要信誓旦旦?
徒然约定,徒然喜欢,甚至徒然…遇见,一切都只是徒然而已。
迷迷糊糊中的陈嫣觉得自己好像在热水里沉沉浮浮,但这带来的并不是舒服的感觉,反而更像是水汽过重,缺氧一样的窒息…纠缠了她很久很久的执念只不过是为什么她等待的那个人没有来…明明是约定好了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在一起的眷侣也有许多,她不是非要强求!只是如果是那样,为了那之前他还要给她写那样的信呢?这甚至会让她忍不住想,会不会从一开始她就错了,或许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呢?男子可以随意做出这样的承诺。
她很快掐灭了这个想法…她不能这样想!一旦这样想,过于关于这一场爱恋的种种就都变成是不可信的了!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些年年月月每分每秒中的自己又算什么?
“呼…总算安定下来了…”大约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夏侯老先生宣布陈嫣的情况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