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臣子要针对皇帝的某些想法提意见,也不能只说自己觉得皇帝的这个想法有问题!而是要先自我批评一通,然后谨慎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历史上张汤之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天子想让他死,但又不能直接下令杀了他。因为这会让他的名声有瑕疵,所以让人传信给张汤,只到了天子想法的张汤就自尽了。
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如果张汤在知道天子想法的前提下还不去死,这是置君王于何地?为了保全天子的名誉,他也只能去死了。这就是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是让人去死,这也是有理有据,容不得一点反抗的!不管反抗的理由是什么,这都是叛逆!
正是因为皇帝不会有错,这个概念在此时是如此的明确,所以历史上刘彻下‘罪己诏’才能有那么大的作用!因为那等于是皇帝自己承认自己错了!这种事,震撼是很大的。
他玩这么大,其他的人自然也就觉得天子是真心悔过的,就算是想要造反的民众也会觉得皇帝是好皇帝,还可以抢救一波…
而罪己诏这种东西,玩的多了,大家也就看穿了。所以历史上下罪己诏的皇帝不止刘彻一个,而真的有那么大作用的,却只有刘彻。到了封建社会晚期,罪己诏这玩意儿根本就是玩笑一样。
皇帝写这个就是表明一下态度,他姑且写着,其他人也就姑且听着。
这就如同‘割发代首’,曹操那个时候可以那么玩,越往后就越不管用了!
之前也有人觉得‘白金’有问题,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聪明人!或许别人看的不如陈嫣那么透彻,但要说没有一个人发觉‘白金’的问题,这也太搞笑了!在朝廷之中可不缺少这个时代的精英!
只是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可以通过迂回的方式提意见、谏言,但是只说皇帝错了!这可不行!
说的更明白一些,这种事可大可小!谏言是可以做的,历史上东方朔还时不时指出天子做的不对的地方呢,但那是针对一些不那么敏感的方向。没有触碰到刘彻的敏感神经,也能一笑了之。
但是,真的在大政上对刘彻有意见,这是绝不能忍的!
刘彻可是能用‘腹诽’给三公九卿级别官员定死罪的皇帝!可见他对于这种事情的容忍度不高。
因为各方面的顾虑,很少有人劝刘彻不要弄白金。就算有人劝,也是很讲究策略的(说是讲究策略,实际上就是怕担上事儿,力度很小,不疼不痒),像是陈嫣这样开门见山、劈头盖脸就说刘彻不对的,张汤他们都是背后一片冷汗。
在他们看来,天子当然不会因此对‘不夜翁主’喊打喊杀,但心中不快是肯定有的,说不定还要责罚…只是这样到底不够出气,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这些人也得捎带着吃挂落!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刘彻的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陈嫣继续往下说。
陈嫣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便把自己所想到的白金可能带来的问题解释了一遍。
刘彻觉得她有问题,自己被冒犯到了吗?说实在的,有一点点…从他坐到现如今的位置,敢于直说他错了的人越来越少。被人捧习惯了,冷不丁这样一背刺,心里说没有感觉才是假的。
但说刘彻为此生气了吗?那却是没有的。
具体来说,他其实已经习惯陈嫣如此了。这就好像他和陈娇一样,别人要是敢像陈娇那样对他冷嘲热讽,甚至动手动脚,现在坟头草恐怕都三丈高了。不要说陈娇出身高,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比她出身高的人不多,但是真要数也不是没有的。
只是刘彻习惯了陈娇的态度,也就很难因此对她真的发怒,甚至要罚她了。
陈嫣的态度问题也是如此,对于刘彻来说,陈嫣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并不捧着他。又不是第一天如此了,曾经他没有因为这个而对陈嫣生气,如今就更不会了。
其他人觉得皇帝做错了,刘彻感受到这种态度,会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是换成陈嫣就成了‘她就是这样的人’,舔狗一点儿,甚至是‘这世上也只有阿嫣是如此了’‘真的好不做作’。
就是这样了,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痛陈了‘白金’危害,陈嫣看向刘彻。
刘彻有点儿犹豫,他其实已经被陈嫣说服了,觉得白金还真就想她说的那样,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现在有了陈嫣帮他找钱,他也确实没必要明知道其中的问题,还得一头扎进去。
但问题是,一方面,面子问题放不下。另一方面,白金还是能够赚不少的钱,真让他这么放弃,又有一些不甘心。他的想法来说,既然陈嫣知道白金的问题所在,回头给bug打补丁不就行了吗?没有谁闲钱多的咬手,根本没不必要放弃啊!
稍稍表达了一下这方面的意思,陈嫣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却还是耐心道:“若陛下真心想要在铸钱上赚钱,这有的是办法,根本没必要如此。”
“譬如?”刘彻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陈嫣。
“铸币权收回!”陈嫣轻轻吐出几个字,然后又补充道:“若是不能将铸币权收回,又怎么谈白金之事?”
陈嫣已经说了,用银锡合金制作的白金,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实际价值距离币值太远!如果民间跟进,铸造一样的钱币,立刻就会扰乱货币市场。这种情况下,得禁绝私人铸造白金。
但问题是,凭什么呢?铸币权本来就是孝文皇帝分出去的,现在可没有收回来!
虽然说,皇帝做事也不需要遵守什么规矩,但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不收回铸币权!真要是铸币权回归朝廷,私人铸币被禁止——这里面的利润是很高的,至少比白金要高!
真到了那个时候,何苦还要搞‘白金’呢?
陈嫣一口一个‘铸币权’收回,在场有些人已经苦笑了。
这个主意不好吗?当然不是!事实上谁不知道铸币权本身有多赚钱呢,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铸币权国有的历史,吕后时期,铸币权就已经收拢了,靠着这个,吕后时期金融稳定了不少,也赚了不少钱!
当初孝文皇帝分出铸币权也不是心甘情愿,只是没办法了而已。
有过这样的历史,所以大家都知道铸币权是个好东西。但在此之前却没有人说要收回铸币权,原因就在于这里面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天下诸侯王,凡是封地内有铜矿的,都在铸币。还有有实力的地方豪强,也大抵如此。除此之外,贵族朝臣,就算自己不好出面的,也会暗中支持商人或者别的代理人去铸币。
铜水进去,出来就是钱,这是最没有风险的买卖了!
这世界上就只有实力不足以支撑做这门生意的,没有不想做这门生意的!
这样一门牵涉面这么广的生意,怎么好随便开口?不提的时候天下太平,提起来就是风起云涌…避开尚且不及,又会有几个人为了这种事赌上自己的未来?
如张汤这样的酷吏,倒是不怕这样的困难!所谓酷吏,真的是能够与天下豪强贵族为敌的。但是,让他们主动提及要做这样有困难的事,那也是为难。说白了,酷吏也是人,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制造本不必要的麻烦。
“铸币权啊…”刘彻有点儿感慨,看着陈嫣凝神半晌,道:“若是此事让阿嫣来办,可能办成?”
陈嫣几乎是没有犹豫,道:“有何不可呢?只是这件事却不是随便做的。”
“只是若真要臣妹做此事,陛下就得许臣妹一事了——臣妹并非陛下朝中的孤臣,常想的是谋己身。真做了那样得罪人的事,定然得想着如何全身而退。”陈嫣这话半真半假。
“说说看。”刘彻听到这里就笑了,他是真没想到陈嫣会这么说。陈嫣拒绝或者答应,都不算什么。反而是这样谈起条件来了,并不像她的性格。刘彻本能地觉得这是陈嫣在开玩笑,也就有了些纵容的意思。
陈嫣想了想,道:“臣妹在扬州、闽越一带海域,发现了一些小岛,这是陛下也知道的,还在那儿开了种植园。若将那儿做了臣妹封地,臣妹也就不用担心了——为陛下收回铸币权后,可回封地避祸。反正天高水远的,得罪的那些人总不能去海上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