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头发半湿后挡住了眉眼,像条茫然的古牧,坐在周洛阳对面低头勾菜单时,周洛阳蓦然爆笑起来。
“笑什么?”杜景问。
“没什么,”周洛阳说,“你这样挺帅的。”
杜景抬指拨开搭在浓眉上的头发,周洛阳对男性的外貌向来没什么看法,但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了杜景充满阳刚,又带着阴郁气质的帅点,如果没有那道明显的疤,杜景在系里绝对是男神级的容貌。
“我破相了,”杜景说,“不好看,你长得才叫帅,什么时候交女朋友?”
周洛阳接过菜单开始勾自己想吃的,答道:“正因为破相了才显得帅,有种残缺的美感,像断臂维纳斯。没有伤口,你就帅得太高冷、太高不可攀了。现在这样反而平易近人。”
杜景说:“你就是这种人。”
“我?”周洛阳难以置信道,“我高冷?你和我开玩笑?”
“你很礼貌,人缘很好,”杜景说,“很热情,也很体贴,每个人都喜欢你,可是谁也得不到你的真心。”
周洛阳倏然被杜景说中了,只好自嘲地笑笑。
“因为我从小就被教育,”周洛阳说,“希望能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希望当一个被所有人喜欢的好孩子。”
杜景点了点头,不予置评。周洛阳点完菜,说道:“可是从你身上我学到了一点,不要管别人怎么想,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是这样。”杜景认真地答道。
雨还在狂下,到处都叫不到车,那天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周洛阳浑身上下,连内裤都湿透了,心想完了,这次回去,一定会感冒的。
但前方还有比感冒更麻烦的事在等待着他们——回到寝室时,杜景床头的窗被风吹开了,雨水从窗外疯狂地灌进来,大半张床上全是水,连床垫也湿透了。
周洛阳:“……”
杜景:“这扇窗一直是这样,从台风天过后就关不牢。”
那窗子有点漏风,周洛阳叫了好几次人来修,填表交上去后,教工的效率简直感人,杜景试了几次勉强修了下,却因为是不锈钢材质,始终关不牢。
周洛阳打了个喷嚏,先去洗澡。杜景把窗缝堵住,免得继续渗水进来,开始想办法收拾善后。
“晚上出去开房住吗?”周洛阳问。
杜景一筹莫展,周洛阳从浴室里出来时,看见他把床垫来回翻了两个面,没一面能睡,床单、枕头也全湿了。还不能直接送下去烘干,得等明天先通通洗过一次。
杜景:“不管了,我先洗澡去。”
周洛阳将床垫竖在书桌旁,让它自然滴水晾干,杜景擦干头发出来时,周洛阳已躺在床上,给杜景垫了个枕头。
“这几天先一起睡吧,”周洛阳说,“床有点小,别怪我半夜把你踢醒了。”
杜景坐在床边,沉默片刻,说道:“你睡里面,我怕把你挤下去。”
周洛阳便朝里挪了少许,今天跑了许多地方,困得不行了,没力气再陪杜景熬夜,说道:“我先睡了,你要看书就……”
杜景却关了台灯,说道:“睡吧,我也困了。”
那夜周洛阳睡得不太舒服,从小到大,自记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与人睡同一张床。或许杜景也是。
翌晨周洛阳醒来时,雨还在下,楼下已经淹水了,凤泉湖的湖水漫了出来,锦鲤游得到处都是。
周洛阳问:“昨晚睡得好么?”
“挺好。”杜景正在洗漱,答道,“你呢?”
周洛阳困顿地嗯了声,掏出手机,心中念头一闪,看了眼杜景的微博小号。今天杜景发了两条微博:
【入学到现在,第一次一觉睡到天亮。是和他一起睡的原因?】
底下还有一条,是七点二十五发的,那个时候杜景刚醒,分享了博物馆埃及特展的内容,还写了几件展品的详细点评,将语音导览内容全记录下来了,几乎没有缺少一字。
分享文字是:【人总是生来残缺。】
周洛阳洗漱后,两人站在阳台上,朝楼下看了眼,不少学生挽着裤脚,打着伞,用塑料袋抓鱼。
“我又不想去上课了,不如今天还是翘课吧?”周洛阳朝杜景说。
杜景答道:“今天是礼拜六,本来就没课,先把枕头床单被子送去洗,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于是周洛阳又与杜景出门闲逛去了,这夜杜景的床垫还是没有干,两人挤在周洛阳的床上又睡了一晚,接着是第三夜、第四夜,直到礼拜二……周洛阳发现,杜景与自己一起睡的夜晚,几乎没有失眠过。
后来他就这个问题问过杜景,杜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失眠者和别人一起睡更容易受到互相影响,然而在杜景身上,却彻底反了过来。
那么他的病是不是就好了?周洛阳还天真地想,却发现杜景依旧还在吃药。
但至少他短时间内不会被持续的失眠困扰了,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像分别三年后重逢的这天。
二十四小时前,杜景在库房里,躺在连床垫也没有的弹簧床上,只要是在周洛阳的身边,便很快入睡。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后,来到周洛阳家中,躺上床没多久,更是睡得天昏地暗。
周洛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许多还在念书的时候的人与事,梦见杜景站在阳台上想往下跳,蓦然惊醒了,却发现杜景还睡在他的身边。
周洛阳坐起,睁大双眼,吁了口气。
杜景翻了个身,半个身体几乎要歪到床下去了,周洛阳轻手轻脚地下床,看了眼手机:傍晚四点,他们睡了八个小时。
杜景也醒了。
“抱歉,我给忘了,”周洛阳说,“不该起来,想让你多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