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林缌林纯鸿似乎根本就未听到熊文灿的话,只管将眼睛盯着一份舆图,一句话也不说。
钱祚徵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堂堂一省之巡抚、礼部左侍郎,居然也投靠荆州,看来,自己投靠荆州真的算不了什么!
半晌之后,林纯鸿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十万石粮没问题,南阳、汝州常平仓能筹集出来,只是,粮食如何运过去?花费几何?需要组织多少人力?两百万圆,荆州这边也没问题,只是,关中残破多年,两百万投入够不够?修好后,天旱之下,能发挥多大作用?”
熊文灿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钱祚徵暗笑不已。刚开始,他也面临着熊文灿一样的窘境,总是习惯于报一个大概数字,钱粮具体怎么用,心里没有任何概念。后来,在荆州派来的技术小吏的帮助下,方才形成拟定计划、制定行动方案的习惯。
林纯鸿也不理会熊文灿的窘态,径直说道:“按照万历六年的数据,陕西有口四百五十多万,经历了十年的动乱后,估摸着也有个四百万,比四川人口多,人口太多了!”
熊文灿和钱祚徵愕然,不知林纯鸿何意。
“陕西连年干旱,所产粮食极为有限,缺口恐怕得有一百多万石,区区十万石,济得何事?要说,一年向陕西输运百万石粮草,荆州这边也做得到,不过,算上运费后,就极为不合算。河南这边,形势比陕西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年粮食缺口也高达一百五十万石,两省合在一起,就非荆州所能承受了。”
林纯鸿突然提高了音量,接着说道:“与其让饥民们在陕西苦挨,还不如疏导饥民至荆州就食,省却运输费用。”
熊文灿和钱祚徵吃了一惊,钱祚徵失声道:“都督,粮食缺口百万石,饥民至少有七八十万,让七八十万饥民至荆州就食,这个太匪夷所思了!几乎相当于把五分之一个陕西搬到湖广!”
林纯鸿笑道:“所谓的就食,并不是白白养活,有个原则必须遵守,要吃饭就得干活!如果有二十万饥民干活,就足以养活七八十万人。”
钱祚徵忽然想到了叶县铁矿、鲁山煤矿的开发计划,问道:“难道都督准备将陕西饥民安排至叶县和鲁山挖矿?”
“不纯鸿摇头道,“叶县和鲁山是为河南的饥民准备的。河南饥民比陕西还多,将近百万,也就是说,需要为三十万人找到工作,加上陕西的二十万,总计是五十万!”
说到这里,林纯鸿伸出手指头,开始盘算家当:“叶县铁矿、鲁山煤矿,一年之内吞下十万劳力没有问题,围绕着这十万劳力,必然出现一些相关的产业,容纳个五万,应该不成问题。”
“大冶的铜矿、铁矿冶炼也在扩大规模,吞下五万劳力问题不大。”
“按照工商司的估计,棉纺织业发展迅猛,在荆州境内呈遍地开花之势,即便算上女工,劳力也颇为紧张,两年之内,至少有六万的缺口。”
“二十六万……还有二十多万的劳力无处安排……”
林纯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倒想到了一处极度紧缺劳力的地方:吕宋岛、爪哇岛。
要说,荆州对吕宋岛和爪哇岛的开发一直进展缓慢,无他,合适的劳动力极度紧缺。岛上的种植园主、矿主殚思竭虑,甚至从遥远的非洲买来了黑奴。
可是,两岛上的土著和黑奴非常懒惰,哪里有勤劳、规矩的中原农民好用?
就冲这两个大岛,即使吞下百万劳力,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帮饥民十有八九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奔赴万里之外的烟波浩渺之处。
这还真是头痛。
不过,正所谓有了钱好办事,最终,林纯鸿咬牙道:“从叶县至洛阳,从洛阳至西安、晋城的轨道足足有两千五百多里,现在暂时没有这么多钢铁、木材铺设,但路基可以提前开始铺设。一旦工程院完成了勘探,就可以分段筑基了。哎……就当先养着这二十多万人吧……”
旋即,林纯鸿对熊文灿说道:“大濛公回到陕西后,第一要务就是招募饥民。至于如何招募饥民,这里面门道非常多,我会派一些陕西籍小吏至西安协助大濛公。”
“总之,大濛公要记住了,陕西饥民的第一优先安排之地就是吕宋和爪哇。吕宋岛和爪哇岛绝大部分地方都属于无主之地,若有愿意至两岛者,按人口分以三十亩地……注意了,是人口,不是丁口,无论男女老少都一视同仁。”
“第二优先安排之地就是广东沿海,可按人口发放大圆。至于不愿意去吕宋、广东者,我会令林纯义安排预备队护送至各地,除了提供口粮外,什么也没有。”
熊文灿听得头昏眼花,以前在福建、在广东、在朝廷,所做之事多以务虚为主,哪里干过这般实务?
看着熊文灿露出为难之色,林纯鸿安慰道:“以大濛公之才,区区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具体实务,可由麾下小吏完成,大濛公只需监督协调即可。大濛公放心,本督会在一个月内派人至西安,先将陕西的架子搭起来,还请大濛公多费点心。”
熊文灿哪里敢反对,只是拱了拱手,道:“敢不尽心竭力?”
第五百九十一章 金银复合本位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这句俗语用在杨嗣昌、陈奇瑜身上,对他们近期心里状态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
先是范永斗首先从行知学刊中发现了《金本位、银本位利弊之辩》一文,惶恐万分,迅速通报李多义、杨嗣昌和陈奇瑜,预测林纯鸿很可能利用调整金银兑换比的机会打压银票。
最让范永斗着急上火的是,并不是银票的未来,而是他生意的根基:票据。范永斗的票据,以大圆为计价单位,金票与大圆兑换比的变化,势必给他造成惨重的损失。
范永斗虽然混迹生意场大半辈子,玩票据也有数年功夫,但他对金融、货币的认识多出自于直觉,并未形成完整的体系。
显然,范永斗高估了林纯鸿对源丰钱庄票据及朝廷银票的关注度,理所当然地认为林纯鸿此举的目的就在于搞垮银票和源丰票据。
范永斗如此,李多义、杨嗣昌和陈奇瑜对金融货币的理解还没有他深刻,自然也陷入惶恐之中。
果然,仅仅过了十数日,就从荆州传来消息,荆州方面将金票升值,并且疯狂加印金票,大圆如同流水一般流入林纯鸿的金库之中。
正当四人脸色灰败地准备接受失败的命运时,他们赫然发现,荆州、江南及广州的金融混乱,对银票和源丰票据的影响微乎其微。银票依然如故,并未出现大规模挤兑潮。
四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让林纯鸿来给他们上课,林纯鸿一定会告诉他们:大明各地,如同一块块封闭的经济体,相互之间的联系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深。近十年来,由于荆州大肆发展水运,致使江南、广州逐步融合,方出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面。至于北方,由于交通不便
政治阻隔,荆州、江南及广州的变化,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会波及北方。
也就是说,银票、源丰票据迟早会受到金票升值的波及。
林纯鸿当然不会来给他们上课,也不会如良师益友一般,将道理说透,所以,他们依然蒙在鼓里,还以为钱币的运行规律就是这样。
杨嗣昌四人终于松了口气,将心放回肚子里,开始着手将银票推广至军队中。
与此同时,杨嗣昌借着银票获利五六十万大圆的机会,从京营中精心挑选出孙应元和周遇吉,令二人率领本部精锐千余人,至山东招募士兵,组建羽林军。
杨嗣昌非常大气,直接给了羽林军两万四千人的编制,并承诺按时足额发放军饷、提供粮草军辎。
此举,无疑在侵夺曹化淳的权力。曹化淳极力抗争,奈何朱由检将大明中兴的希望寄托在杨嗣昌身上,言听计从,并不理会曹化淳的唧唧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