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出糗了。
那次给我外婆过完生日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往我外婆家里跑。林教授和我外公家是楼上楼下。我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打听他的行踪。
比如我和我外婆家的钟点工聊天。
千万不要小看钟点工收集信息的能力。特别是像我外婆家这种做了很多年的钟点工,她的雇主全是t大的老师,她还有和她类似的钟点工朋友。然后说起谁家的孩子出国了,谁家的儿子离婚了,谁家的外孙喜欢打网球这种事,简直是如数家珍。
反正是被我打听到了,我知道他一般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球场上。有一天我看见我爸卤了鸡爪,我就把鸡爪一股脑打了包,我又找到了去我外婆家的理由。我爸拿着一瓶洋河大曲没敢反对,只要是关于我外公外婆的,他就不敢吱声。
我是想把鸡爪送给我外公外婆吃的,但是很不巧那天他们不在家,于是我就抱着一包鸡爪直接去了网球场。
我在网球场的铁丝笼子外面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我觉得我藏得很好,网球场的一边靠着树林,我藏在树底下,一边看他打球一边啃鸡爪。但很不巧的是一个网球飞到了我隐身的地方,而更不巧的是我当时正在看脚下的一群蚂蚁,它们正在卖力地搬运我啃下的一根小鸡骨头,而且神奇的是它们把那根鸡骨头搬动了。
我正在啧啧称奇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然后我一抬头,就看见他提着个网球拍隔着铁丝笼子看着我。他脸上有晶晶亮的汗珠,但真tm帅呆了。可不幸的是,那时候我嘴里也像今天一样,含着个鸡爪子。
所以有没有一种爱情,是你只敢在远处观望,却不敢靠近的。
可即使你不敢靠近,你也会想在遇见那个人的时候,给他看你最美好的一面,但结果却往往事与愿违。一个鸡爪或是一个鸭翅膀就可以毁掉一切。
我的思绪绕过了千山万水,徐横舟也终于回答了我的那句老师好,他说:“你好。”
这两个字蹦进我耳朵里的时候,我突然就恍惚了一下,记忆里似乎在那里听见过这个声音。我使劲搜索了一下,把我和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撸了一遍,但都没有你好这两个字。
也许是我记错了,好听的声音都是有相似之处的。
接着张勤就给我们做互相介绍:“这是f大的徐横舟老师。”又指着我,“这是我师妹,左晨,她今天刚来,也要参与发掘了。”
他就笑了,说:“哦,挺好。”
其实我已经准备好说一声“徐老师请多关照”了,但他的笑容漫出来的时候,我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我就想起我曾经的一个室友,她本科毕业以后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久之前,她还在向我请教,她对我说:“左晨,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在遇见你喜欢的那个人的时候不变成哑巴?”
我当时回答她:“把嘴张开,发声就行了。”
她说:“我试过了,我张开了嘴,但还是发不出声。”
我接着又给她出主意:“要不你试着喊他的名字。”
她说:“我也试过了,喊不出来。”
最后我给她说:“要不你试着唱一下,我记得你唱歌挺好听的,而且唱歌还可以治疗结巴。”
她说:“你才结巴,你全家结巴。”
然后她就拉黑了我,以至于我现在只能用小号跟她说话了。
我想我至少不能像我这个室友一样做个哑巴。不管徐横舟有没有认出我,我都要说一句什么。于是我说出了那句“徐老师请多关照”。
他微微诧异了一下,因为我的话迟了几秒,他已经准备和张勤说话了,听了这话又转过脸,对我说:“不客气,大家互相照应。”
接着他就对张勤说:“那我们走吧。”
张勤答应了一声就拉开了车门,这种时候我自然不能再坐在前排,没有理由我坐在前面,却让一个老师和我的水桶坐在一起。
于是我就坐在了后排。
于是我就一路恍恍惚惚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徐横舟转过脸来,左手递过来一个东西:“你的。”
我一看,是那包还没吃完的周黑鸭。我赶紧去接,很不巧的是,车子这时候晃了晃,我跟着晃了晃才接住了那包周黑鸭。就这一耽误,让我们有了今天的第三次对视。
第一次是他看我含着鸭翅膀,第二次是我说徐老师请多关照的时候,第三次是他把周黑鸭递给我的时候。
一瞬间我忽然心花怒放。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确实心花怒放了。
我想我值了。
我用一年半的努力让自己变成了考古专业的学生。然后我用六年的努力换来了我外公的骄傲,说起他那个嫁给小混混的小女儿的时候,他不用再含糊其辞地带过去了,他可以对别人说:“我那个小外孙女接了我的衣钵,也学了考古。”然后他能哈哈大笑。
然后我才能坐在这里,又一次遇见徐横舟。
一瞬间我的心情就开朗起来,鸭翅膀的阴影也不翼而飞。我想我又不是想嫁给他,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张勤这时候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左晨,你在笑什么?”
我一眼瞥见后视镜里的自己,真的面带笑容。然后我还和一双漆黑的眼睛撞上了,那眼睛里分明是诧异的神情。
还好我很机智,我及时挽回了面子,我说:“工地快到了吧?”
“就在前面,没多远了。”张勤回答我。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心思注意窗外的风景。
我看见我们已经行驶在一条宽阔的江边堤坝上,堤下是一排排整齐的防洪林,江滩向外延伸,远处是一片翠绿色的芦苇。四月,芦苇正在生长,而到了六月,江水漫上来的时候,它们就会被淹没,那时候就只能在江中看见它们摇曳的身姿了。
我说了一句:“挺美的。”
张勤啊了一声,随后明白了过来,说:“是挺美的。”只不过他不知道我说的挺美的还有另一层意思:遇见你,挺美的。
然后张勤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我说:“哦对了,左晨,刚好徐老师也在这里,给你说一下,就是关于你住的问题。我们这边女生的房间已经住不下了,姜莉她们四个人一间,你再住进去的话床都摆不开了。王老师就安排你住到徐老师他们那边的女生寝室,她们那边只有两个人。”
我哦了声,看向徐横舟,他侧着脸,对我点了下头,“你们王老师已经和我说好了。”
我赶紧说了声谢谢,又说:“徐老师那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