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门卫报上身份,求见冯莲,病中的崔管家亲自接待了她,告诉她姬婴去世后,身为乳母的冯莲太过悲伤,也撒手人寰了,因为她老家已无亲人的缘故,破例容她葬在了白泽公子墓旁。
崔管家让东儿领她去了墓地,冯莲身为奴身,碑上没有她的名字。
秋姜万万没想到自己历经艰辛千里迢迢地来璧国寻亲,最终却是这个下场,旅途辛劳加上心力交瘁,一下子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被东儿背回了相府。
崔管家看在冯莲的份上愿意收留她,秋姜也想留在璧国再找找父母生前的故人,继续打听从前的事,便签了活契留下来当婢女了。
她的才能令她很快胜任了相府的工作,而她的性格又让她能够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人忙碌起来就不容易去思考痛苦,她很喜欢这里的日子,想着再干半年,攒够了去程国的运费后就离开。
没想到,现实最高明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残忍——明明已经相隔千里,兜兜转转,却还是再遇了。
如今,她僵硬地抬着头,回视着风小雅的目光,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等待着谎言被揭穿的一刻。她想她没什么可畏惧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押回那个活死人墓般的山庄罢了。
只要她还活着,一切就还有盼头。
所以……来吧!
结果,风小雅的目光很随意地从她脸上掠了过去,转头对薛采道:“你打算让花子大人以什么身份替你出席?”
薛采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颐非已扑哧一笑,眨了眨眼睛:“药童怎么样?比如说江晚衣的师弟什么的……”
薛采面色微变。
秋姜自是听不出颐非是在用姜皇后的陈年旧事揶揄薛采,她只是感到很震惊——
风小雅居然、居然、居然……没认出她?
他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变化,也不再看她,很认真地注视着薛采,等着他的回答。
难道他不记得她了?
怎么可能?!
秋姜僵直地愣在原地。
之前千方百计地想躲避,希望这个人没有发现她,如今他真没发现她,她反而感到异常难受起来。
在秋姜一团紊乱的思绪中,晚宴继续进行。
颐非喝酒,薛采吃菜,唯独风小雅喝着茶,什么也没碰——他果然跟记忆中一样,是不沾荤腥的。
三人的交谈并不密集,许是有下人在场的缘故,话都点到为止。偶有几句争执,秋姜也没听进去。只知道最后当柳絮推她时,却是颐非醉了,薛采命她送颐非去客房休息。
柳絮很不高兴,她对颐非一直抱有幻想。然而,薛采冷冽的目光能洞穿一切私心,当他看了柳絮一眼后,柳絮便不敢再争,将颐非交到了秋姜手上。
秋姜只好扶着东倒西歪的颐非去客房。
走到一半,颐非忽然蹲下身呕吐,秋姜等他吐完,想再扶他起来,他却索性往地上一躺,睡了。
秋姜没办法,只好把他背起来,扛回屋中。
颐非在她背上咯咯笑,口齿不清地说:“你力气好大,居然能背得动我。”
秋姜点头:“我连马都扛过。”
“哟这么狠?什么时候?多高的马?”
“有次山路上,遇到一位姑娘,因为爱马被蛇咬了而哭泣。我替她扛马下山求医,她十分感激,给了我一片金叶子。”幸亏那片金叶子,她才有了来璧国的盘缠。
颐非叹道:“好心有好报。”
到客房后,秋姜打水给颐非擦脸。颐非笑着笑着,忽然收了笑,定定地看着她。
他眼中有很深的情绪。
有点悲伤,有点留恋,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怨念。
看得秋姜心中一抖。
秋姜道:“大人,睡吧。”
颐非回答:“咦?我不是一直没醒过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睡过去了。睡容恬静,在褪去轻佻的、张扬的、猥琐的笑意后,倒也不那么讨人厌了。
秋姜帮他压了压被角,转身离开。刚打开门,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那人头戴斗笠,身穿灰衣,不是别人,正是风小雅随行两名车夫中的焦不弃。
焦不弃在看见秋姜后,拱手行了一礼:“夫人,公子有请——”
秋姜的手在衣袖中握紧,莫名松了口气。
风小雅果然认出了她。
晚宴上之所以装作不认识,是因为有外人在场的缘故吧。
秋姜垂头,默默地跟着焦不弃离开。
床上明明沉睡过去的颐非忽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黑瞳剔透,哪有半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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