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束好头发,走出船舱,路上遇见了之前见过的两个船员。其中一个大概是因为用桨砸过颐非的脑袋,此刻将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抬起。
另一个眼尖的那位船员,则自觉自己有心救他们,算是有功,十分殷勤地上前道:“三哥,两位有什么吩咐?”
“去船底看看。”
“是!我们这趟收成不好,您也知道燕国那边禁令很严,我们等了三个月,才收了二十个。熊哥正头疼呢,怕回去后被品先生责罚。三哥您能不能给说说情?”眼尖的船员边说边带路,掀起楼梯口的木板,一股酸腐之气顿时涌出。
颐非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却见秋姜面色不改地踩着梯子走了下去。
青花的船舱底部为了最大的节省成本是不分间的,别说跟连走廊都铺着天竺地毯的“玖仙号”比,就是普通的货船都比它条件好。被略来的孩童女人们堆在一起,虽只二十人,但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又不通风,臭气熏天。
秋姜下去时,二十人里只有两个孩子抬起头看,仍保持着好奇之色。其他人全都麻木地歪着睡着,一动不动。
秋姜走到那两个好奇的孩子面前,一男一女,男童四五岁年纪,女童八九岁年纪,应是姐弟,相貌中上。
女童的好奇转为戒备,第一时间将弟弟护到身后,盯着她道:“你要做什么?”
“你们叫什么名字?”
“关你什么事?你是谁?”
秋姜还没说话,船员已上前一巴掌扇了过去:“问你话就老实给我回答!”
女童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男童哭了起来,连忙上前扶他。一旁睡着的人们睁开眼睛,有惶恐不安的,有厌烦仇视的,但更多的是木然。
“不许哭!”船员说罢要踹男童。踹到一半,颐非咳嗽了一声,露出不悦之色,缓缓道:“你这是要替老子做主么?”
船员惶恐,连忙跪倒:“不敢不敢,我这不是怕哭声惊扰到这位、这位姑娘么……”
秋姜的伪装在刚才船舱里擦头时都卸去了,露出了原来的容貌,看上去不过清秀,不像三哥的情人,因此船员心中也摸不透她的身份,只能一味恭维。
秋姜扫了一眼船舱里的人们,再看向两个害怕抽泣的孩童,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回去了。
甲板上,海风吹散污浊之气,吹拂着秋姜高高束起的长发,她站在船头,给人一种马上要乘风而去的错觉。
颐非走出楼梯口,远远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过来:“那个女童叫齐福,男童叫齐财,是姐弟,父亲死了,亲戚们为了霸占家财,把娘儿三个全卖了。娘路上死了,就剩他们。”
秋姜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难怪这批都资质平常,原来是买来的。”
颐非明白她的意思。略买略买,买来的,多是父母亲戚觉得最不好的一个。而略人时,贩子们可是都朝长得漂亮的下手的。正如船员所言,如今燕国官府查的严,质量和数量都大不如前。
颐非目光闪动,忽道:“聊聊?”
“聊什么?”
“你在如意门这么多年,必定见过很多天资出众的孩子,说来听听。”颐非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道,“我们还要十余日才能抵达莲州,再从莲州走陆路去芦湾。”
“你从前的随从们没告诉你么?”她指的是山水琴酒和松竹。
颐非摸了摸鼻子道:“他们是银门的,空有一身蛮力,头脑都简单得很,哪有别的五宝多姿多彩。我听说琉璃门,也就是丁三三手下,有各种奇人异事。有一个笑面老妪,特别擅长接生,游走于难产的官宦世家间,刺探了许多情报,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婴儿掉包……”
“她叫笑婆婆,但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
“她的脸上被人用刀画了个哭脸。”
“谁啊?”
秋姜冷冷道:“我。”
颐非语塞,半响后,又道:“那……还有一位董夫人,剑法极高,是金银两门所有使剑弟子的向往……”
“我杀了。”
“……怎么杀的?”
“阴谋诡计杀的。”
颐非想当我没问吧,然后绞尽脑汁地又想出了一个:“对了对了,据说还有一个春娘,是如意门第一绝色,天生魅骨……”
“她骨头尽断全身瘫痪,这会儿,大概已经死了。”
颐非惊道:“不会又是你干的吧?”
“是你妹妹。”秋姜的视线始终落在很远的地方,回答得漫不经心,“夫人派春娘指点颐殊公主房中术。公主学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折了春娘全身的骨头。”
颐非摸着鼻子,尴尬地问不下去了。
“我给你讲几个?”秋姜忽道。
“好呀好呀!”
“有一个人,很能挨饿,最长的一次,二十天没吃饭,光喝水,没死。”
颐非一僵。
“有一个人,很能忍痛,凌迟时,左臂都削成白骨了,还跟行刑的人说‘你可片得薄一点,不够三千片,要处罚的。’”
颐非更僵硬了。
“还有一个人,特别宝贝他手上的八个螺,因为他觉得长大后也许能靠那个找到家人。后来,有一次任务,要冒充另一人,可那个人是留下指纹的,一对比就露底了。怎么办?出发前,他把手按在了烧红的火炉上……”
颐非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有一个人一紧张就喜欢说话,可主顾想要安静的侍卫,就被毒哑了送过去。对了,顺带一说,送去各大显贵家的死士,都是阉人。在他们净身之前,都要去猪圈亲自动手阉一头猪,因为夫人说,阉过的猪肉才好吃……很多人做完后就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