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鹌鹑 第15节(1 / 2)

然后他就这么叼着面包,也不跟同学打招呼,起身拽上李白就走,是往冰场入口的方向,李白方才因意外触碰而瑟缩的指节在他手中不自觉舒开了,杨剪当然感觉得到,把面包几口咽下,他侧目问他:“觉得无聊?”

李白心知自己已经被看了个透,却要装听不清:“啊?”

“行了,”杨剪把他拉到租鞋台前,“无聊就陪你玩会儿。”

第一次踏上滑冰场的感觉是奇妙的,轮子在脚下,怎样移动都是轻而易举,反而让人担心自己会翻倒,仰面一躺,或是踉跄一摔,都让人笑掉大牙。李白也在这时才明白,人之所以能立得稳,是因为走路本身存在难度。这是否就是杨剪给那群初中生讲的摩擦力?他经常帮忙贴题,时间久了都把这些规律看得马马虎虎,但也不能说有准,反正他在夜校没学过物理。

不过,他马上就没空琢磨物理也没空担心摔倒了,杨剪粗略教了教他滑行和刹车的方法,见他不存在太大的平衡问题,体重轻也比较好控制,居然直接拉他滑进冰场内圈。内圈里的人基本都相互抓着腰,排成了几条长龙,一大帮人玩得颇有气势,他们两个却挺另类,不与之为伍,杨剪把速度提得相当急,完全没在害怕。

起初,李白短短地懵了一下,随即想,飞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一定是。他同样捕捉不到任何害怕的感觉,就算要被看不见的旋涡卷进去,跟杨剪一块,他觉得也不错,甚至真想去试试。嗓子眼发痒,控制不住地大叫出声,很快又变成了笑,李白知道杨剪听得见自己在笑,就算那人在引路,不回头,他也知道。因为在周杰伦唱了满冰场的《以父之名》中,他同样能听到杨剪的笑声。

他抓紧那只连接的手,学着杨剪的样子摆动起另一只手臂,他们一起造出了风。

风把杨剪衬衫的下摆吹起来了。

还冰鞋退押金时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李白拿左手对上杨剪刚刚在自己右手攥下的指印,好像这样就能多留它们一会儿,同时欲盖弥彰地看表,居然滑了将近一个小时。而杨剪对于自己在同学聚会长时间缺席态度淡然,正如迟到时一样,领着李白挤过几个卖小吃的餐车,不紧不慢地往那围满的大桌回,活动了筋骨,喝的那点酒也解了,他还挺惬意。

李白也跟着惬意,似乎过了头,他开始隐隐犯困。走近才发觉只有赵维宗跟零星几个喝高的还留在原位,其他人都集成了一团,发觉两人回来,有人错身给他们让开视线,李白才瞧见吸引大家注意力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像是手持dv的东西。

好多人在笑,有人在大声申辩:“这可不是我!”也有人乐得站都站不住,蹲下去狂拍大腿。多少束目光都对着那一小块屏幕,有光映在人脸上,荧荧闪动,它好像正在播放什么。

而拿着这台dv机的、面容被照亮的人,留着《无间道》里陈慧琳的发型,让李白睡意全无。她还是在笑着,跟另外半张沙发上的女孩亲昵地挽着手臂,不是别人,正是尤莉莉。

第20章 掷一次骰子

“我说杨剪,你这可不厚道啊,”polo衫寸头立直身子喊道,“带俩家属倒也罢了,怎么嫂子要来也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儿啊?”

李白一时无法去看其他任何人,包括尤莉莉,包括那些吵闹的同学,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杨剪身上,却见杨剪站着,像是刚定了定神,就被众人乌央簇拥着挪到了尤莉莉身旁,被按下去,坐在方才那个女同学的位置。

“这是你们年级团支书的,刚才他们要录像,想腾点空间,结果翻起以前的这些就都舍不得删,”尤莉莉柔声道,自然地靠上杨剪肩膀,又把屏幕托到他的眼下,“还翻到不少你呢,看看这个,高二新年采访,笑死我们了,最有意思的一个。”

李白心急如焚,拼命往人缝里挤,稍稍清醒一点的看他年纪小也都让着他,没错过几秒的视频,他成功挤到沙发背后,垂眼看到杨剪把自己的肩膀从尤莉莉颈下不动声色地移开,也看到那屏幕里正在播放的内容。

杨剪比现在矮,比现在头发短,松垮的校服外面没有穿外套,背着瘪瘪的书包,半边身子踏进教学楼门外积雪的台阶,半边身子又被人拽着,留在门里。

看样子是要跑路,却被支部干部们一同拦住,被迫接受了采访。

由于离得近,李白还能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是,刚刚找我谈话了,确切地说是我们聊天,这是相互的,”杨剪终于正面看向镜头,一脸的青涩,语速也很快,那双乌亮的眼睛倒是跟现在并无二致,薄薄的眼皮被冻得发红,眼角下长了一颗青春痘,“你问老徐和我有什么好说的?那可多了去了,我跟徐海波说,其实咱俩都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正直而真诚的人,只是您正直得过分了才显得您诡异,我真诚得过分了才显得我可怜。于是我就跟他相安无事地聊了整整两节课。”

“哈哈,不信你们也跟他聊聊去呗,”杨剪笑出了梨涡和虎牙,“不是我吹吧,年级里,甚至整个学校,除了我还有谁能跟老徐谈笑风生?除了我还有谁不是因为成绩烂或者闯了祸而被年级主任找喝茶?只能说因为我是跟老徐一样智慧的人所以他才成天喜欢找我聊天。”

说罢,谁也拦不住,他就跳下台阶,一溜烟跑了。

浓眉大眼的团支书在镜头前一脸严肃地总结:“非常抱歉,由于当事人再次早退逃学,我们不得不终止本次采访。”

尤莉莉已经要笑昏了,那台dv机被她递给别人,重复播放这支无异于揭老底的视频。“您也太自恋了吧小杨同学。”翻滚的笑声中掺杂着这样的声音。杨剪大概是唯一没笑的那个,他不为自己当年的逃学行为做任何申辩,只是闲闲跷起一条腿,膝盖对着尤莉莉,也就顺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低下头看手机,李白又一次只能看见他的碎发和后颈了。

哦,没笑的还有李白。

确切地说李白陷入了沉思,又好像在做梦,高二,也就是五年前,这人身上冒尖儿的幼稚、乖张、轻飘飘的倨傲,甚至藏在后面的某种孤僻,刚刚在他眼前擦肩,却被所有人当成追忆往昔的笑料。或许完全没有恶意,但这在李白看来与恶劣的嘲笑没有区别,他冷眼瞧着那些人,在脑海中描摹方块屏里的那一分半,想记得更牢一点。他莫名觉得当年的杨剪比现在的忧愁要少,快乐要多,虽然生活仍是苦的。那也是他永远没机会触碰的年月,只是在刚刚,得以看清一隅。

这么说还得感谢尤莉莉咯?

尤莉莉偏巧也在这时回过头来,忽闪着睫毛问他:“小白,我还想问你来着呢,滑冰好玩吗?我不会,看你哥教得不错。”

“哎,先等等——”polo衫寸头打断道,“嫂子,合着这剪哥过来光溜冰啦?咱这重点是聚会呢,话说回来,刚才离席那么老长时间,杨剪你自己说吧,怎么罚?是喝酒还是扔骰子?”

“骰子吧,”杨剪谦虚道,“再喝我就得爬回家去了。”

“来,扔一把!”寸头递来骰子,杨剪一投,小方块咕噜噜滚在杯盏间,朝上的那面写了个单词——kiss。

见了这词,围观的都开心得很,指着骰子哦哦地叫。这词李白当然也认得,当初他还在看到的时候在旁边用铅笔写了“杨剪”。现在,他听见旁人起哄,说咱要不做个弊直接跟嫂子解决得了,心脏眨眼间就像被碾进了石磨,一点点地往下漏,却又在听见杨剪说“还是按规矩来”时猛地被塑回完整形状,重新拥有生机。

所谓“规矩”便是,杨剪闭眼再投一次骰子,往高了投,进谁的杯子就亲谁,没进杯子,掉桌上亲桌面,掉地上亲地板。

杨剪的眼睛被尤莉莉的两手柔柔地覆住了。

还有“好心人”悄悄拿起尤莉莉沾了口红印的鸡尾酒杯,跟守门员似的就等着接骰子,又引出席间阵阵低笑。

但杨剪抬高左臂,手腕一振,那骰子凌空画了个长弧,越过那只势在必得的酒杯,叮咚一声落进最靠桌沿的那个小小的方形杯子。

半盏浅红的饮料还没喝完,被骰子激出的细小泡沫,正沙沙冒出水面。

“谁的?”寸头乐颠颠跑过去,脸上写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把幸运杯高举在上,“来吧来吧,男的女的都麻溜儿站出来,恭喜您荣获咱98级的,魅力传奇的,香吻一枚!”

“我的。”李白举起手,大声道,“西柚雪碧,我喝了一半。”

好一阵死寂过后,是陡然爆发的哄笑和鼓掌喝彩,他们说这小弟不一般,面不改色的,真敢担事儿,“快亲一个!亲一个!”他们催促,而李白只能看到,杨剪拿开尤莉莉的手,转回半边身子,仰起脸来,用同样的专注与自己对视。

“哎,这是我弟弟。”杨剪说。

“谁都知道!说多少遍了都,”有人拍着沙发背吼,“就说敢不敢?你看人小朋友都没怕,你要不敢亲绝逼就是心虚了!”

“弟弟怕什么嘛,”更有人直接摁住李白肩膀,弄得他肚子抵住靠背,被肋骨硌得生疼,呼吸也凝滞了,因为险些就跟杨剪碰上鼻尖,“你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打个啵而已,刚才我们跟这儿玩,几个大老爷们都互相打过多少个了,又不是领结婚证!”

杨剪含起笑意,却辨不出温度,他问李白:“你觉得呢?”

李白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是直接往沙发上撞的,深吸口气,他的喉咙发干:“我没关系。”

——我简直太愿意了!

虽说是被人从背后按着,他却像是亲手把自己捧了出去,嘴唇微颤,微张:“你亲吧。”

——快点,大胆点,用力点,你要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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