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老仆对着槐子,重重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把板凳擦了一遍,这才示意铁穆兰坐下。
槐子心里有气,可也不好发作,说是客人,但看他们一点都不像是来住店,倒像是来找麻烦的。想到人家毕竟是客人,他也只得忍了,正要问她究竟要不要住店时,麦芽进来了。
铁穆兰身边的婢女悄悄拐了下自家小姐,正主来了,他们也没必要再为难伙计。
那婢女趾高气扬的对着麦芽吩咐道:“我们进来这么久了,你们这儿难道连杯茶也不上吗?难怪店里没生意,有这样的掌柜,这样的伙计,有客人来对怪!”
槐子听她出口伤人,也待不住了,冲她瞪着眼,道:“有没有生意跟你有关系吗?就你这样的客人,我们还不稀的要呢!”
铁穆兰忽然咯咯的笑了,“从来只听说客挑店,还没听过哪家店做生意要挑客人的,真是稀奇,田麦芽,就你这样的人,也能开店做生意,你不觉着自己太不自量力了吗?”
麦芽并不为她的话生气,反而灿烂一笑,转而对槐子吩咐道:“槐子,去给铁姑娘上壶茶来。”
看她不仅不生气,还要给自己上茶,铁穆兰的虚荣心又暴涨,觉着自己占了上风,田麦芽肯定不敢撵她出去,过门就是客嘛!
可她身边的老仆盯着麦芽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松懈,明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娃,可在一颦一笑之间,老道深沉之气连他都这个年过半百的人都自愧不如。
槐子生气归生气,便掌柜的吩咐了,也只能从命。气呼呼的倒了茶,又气呼呼的端过来,往桌上一搁,那力度可不小,茶水差点就溅到外面了。看的铁穆兰身旁的婢女,一脸的愤怒,“你会不会倒茶,我们是来住店的,可不是凭白来受气的。”
槐子不比小二活泛,他性子耿直,脾气也倔,平时不怎么生气,也不怎么吱声,可这不代表人家没脾气。他早看这几人不顺眼了。以往在店里干活,麦芽跟李元青他们连句重话也没给他说过。现在倒被一个小丫头教训了,这口气他咋能忍得下。他狠狠瞪着那丫头,语气凶巴巴的道:“我就这样,你要看不惯,可以不看,没人逼你看!”
“你!你敢回嘴?”那小丫头也急了,胸脯一挺,双手插腰,好像就要干架似的。
一直站在铁穆兰身后的青年汉子,突然出手,将小丫头拉到身后,双手抱胸,眼神挑衅的盯着槐子,那意思分明就是:要想打架,咱们俩来打,犯不着去跟个小丫头斗嘴。
麦芽伸手把槐子拽到身后,语气冷淡的看着铁穆兰,“我看你今儿不是来住店,而是来找茬的,说吧,你究竟想怎样?我们开门做生意,不想找麻烦,如果你想找,那我便奉陪到底,有啥大不了的呢,大不了拼个鱼死往破,你来我家闹,我为啥不能去你家闹,咱们有来有往,铁穆兰,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会些拳脚功夫,别人就都怕了你,这庄县城可不是你一家独大,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铁穆兰从容的站起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环顾了四周,语气轻描淡写的道:“谁说我是来你这儿闹了,你开客栈,我来住店,不成吗?”她转过脸来,看着麦芽,想要看她做何回答。
麦芽收起冷淡的神色,也笑盈盈的道:“据我所知,你家的宅子,比我们客栈都大,铁小姐还会没地方住吗?莫不是铁家老爷,也跟宏掌柜似的,娶了小妾,把你撵出来了吧!”
“你胡说什么?”小婢女首先站起来怒喝,指着麦芽,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千万千剐似的。
麦芽脸色也冷了下来,“我跟你家小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插嘴,惹想叫嚣的话,请你出去,别在我家店里撒野,这家店姓李,不姓铁,可不是你们铁家的地盘!”
小丫头被她凌厉的神色吓到,不由自主的便往后退。铁穆兰责怪的回头瞪她一眼,那老仆也将小丫头拖到身后,小声警告她别多嘴。田麦芽说不错,这里不是铁家,这是李家的客栈。况且田麦芽还是老板娘,又不是他们铁家的丫鬟,轮不着她来叫嚷。
铁穆兰收敛情绪,淡淡道:“我来住店,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在家里住的烦了,想出来换换心情,”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看那份量,足足有二十两,“这钱你收着,我听说你们家客栈住宿挺便宜的,这二十两想必够住一段日子了,我也不急,想过来住了,便来住几天,权当转换心情了。”
看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搁在桌子上,麦芽却连眼珠子都没动,“铁姑娘,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店里住的都是行走往来各地的商贩,所有的厢房都是一个样子,没有特别设置雅间什么的,跟这么些大老爷们住在一起,对你来说,怕是不好,你若真是转换心情,不如到宏记去,他家的上房,倒是很适合你住。”说话时,外面进来两个背着行囊的客人,风尘仆仆,一进门一股子尘土味便也跟随着进了厅里。
槐子认得其中一个人,连忙上前招呼他们进来。因为店里的厢房的价格都是固定的,所以客人一进来,便知道自己要住什么样的房间,只见那客人把一口袋东西往地上一搁,粗声粗气的询问槐子,他上回住的房间是否还在,又说带了新客人过来,让槐子一定得招呼好了。
槐子看见他们,只觉得比面对铁穆兰爽快多了,连忙说有,房间都收拾干净了。一边还帮着他们扛东西,带着几个人往厢房去了。走路麦芽身边时,都很友好的跟麦芽打着招呼。
铁穆兰很厌恶这些粗野男人身上的气味,总觉得又恶心又脏,加之他们拎进来的麻袋,也有股子怪味,都不晓得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所以在他们经过时,铁穆兰几人全都闪远远的。
麦芽看着他们几人的表情,不客气的道:“我们这儿住的可不是那些整天游手好闲,没事逛逛花街,听听小曲的公子哥,我劝你还是别任性了,来闹一场,又何必呢,于你于我可都没什么好处。”
李元青赶着马车从外面回来,他是回老家把那十几只鹅拉来,准备就搁在客栈里宰杀。那鹅都用竹筐装着,放在马车里,叫了一路,又是鹅粪又是鹅毛味,弄的整个马车都是味道,他正准备回来之后,把马车洗一下的,可从后门回来,却见麦芽,便一路找到前厅,此时他身上还股子鹅粪味呢,就这样闷头闷脑的闯了进来。乍一看见铁穆兰站在那,他愣了下,紧跟着脑子便飞速旋转开了,第一反应是这铁穆兰来者不善,不晓得又打什么主意来了。
铁穆兰也呆住了,先前她看着李元青,只觉得这人长的很挺拔俊俏,虽没读过书,身上也没有书卷气息,可她是习武的,就喜欢像他这种走起路来,也虎虎生风的男子,往那一站,厚实的像一堵墙,看着有安全感。
可即使没有书卷气息,也不能沾着鹅粪味道啊!
这回铁穆兰真傻眼了,她用手帕捂着鼻子,嫌恶的盯着他,“你身上是什么味,这样难闻,还不赶紧去洗了。”
李元青被她说的莫明其妙,“我刚刚拉了一车鹅回来,当然有味道了,倒是你,来我家客栈是要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别以为我们好欺负,你们就可以目中无人!”
铁穆兰直皱眉,真是恨不得自己动手,把他丢进水里,洗干净了再捞上来跟自己说话。
麦芽却笑了,她拉着李元青,忽然说道:“相公,你回来的正好,咱们客栈的茅坑满了,正等着你回来挑呢,记得多兑些水,浇到菜园子去,别浇小白菜,只要蒜,还有那两垄冬腊菜,快去吧!”客栈有专门的茅坑,厢房里头也放着恭桶,客人们解决掉的垃圾,也不能浪费了,正好用来浇菜。其实也没什么,农家肥料种出来的才好吃,比用化肥种出来的,可好吃上几百倍呢!
李元青不大听的懂,娘子咋忽然叫他去挑粪呢!
铁穆兰听懂了,她面色变的煞白,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满眼不敢置信的瞪着李元青,现在的这副模样,哪还有刚刚进来时的趾高气扬,“你……你还挑粪?”
瞧她这话问的,身为农家人,哪个不挑粪,家里的鸡鸭鹅猪,哪一样粪便不得清理,难不成干这些活还得请人吗?
李元青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我们又不是官家,也不是啥老爷家,这些活当然得自己干了。”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这女人,他一秒钟都不想看见。
等到李元青走出大厅,再看不见了。麦芽才转过视线,瞧着还没回过神的铁穆兰,说道:“铁大小姐可看清了,过日子可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不是成天的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过日子就是过日子,家长里短,唠唠叨叨,有的只是平淡又漫长的相守,你懂了没?”
铁穆兰懂是懂了,可听她用教训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她还是拉不下脸来,“我要懂什么,不用你教,哼,你们这儿的环境也太脏了,我分分钟都待不下去,走了!”
她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槐子安顿好客人,一直就在门口站着,也没进来,这会瞧见她走了,赶紧闪到麦芽身后,小声道:“她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会吗?这一点,麦芽也不知道,不过有了今天的经历,想必铁穆兰得想清她要的究竟是什么了,她哪是真的看上李元青了,她看上的,只是个表像,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李元青。
出了同福客栈,铁穆兰越想越气,明明是怀着满腔热情,势必要让她的客栈开不下去的,可到头来,竟然是自己落荒而逃,太丢脸了。
她身边的老仆看小姐不高兴,也深知其中的原由,但做为一个忠诚的仆人,他不得不规劝主子,“小姐,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那李元青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根本不值得小姐费心费事去找他的麻烦,您想想看,就是咱们找赢了,又能咋样,一个娶过媳妇的男子,再好,跟咱也没关系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充当隐形人的青年男子,忽然低下头去,把自己的表情隐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思。
小婢女也道:“是啊小姐,我也觉着李元青没啥了不起的,您要是想嫁人了,回头我去找王媒婆,让她把县城里所有好男子都给你找来,肯定能找令你满意的。”
他们几人边走边说话,一时讲的太兴起,没注意到前面有人走过来了。原本从同福客栈走过来,会有个拐弯。于是好巧不巧的,铁穆兰一行人,就跟黄大全撞上了。
黄大全是来同福客栈,想跟李元青他们商量下批发市场的事。
走路走的快了些,拐弯时也没看有没有人,一转身便走过来了。这下撞的可结实了,因为铁穆兰比一般女子长的高,于是她的额头便直勾勾的拦到黄大全的下巴上。
“哎呀,”铁穆兰捂着头,猛的往后倒退,还是那年青男子及时揽住她,才使得她没跌倒。
黄大全给撞的也不清,下巴都快撞碎了,他只觉得下巴快掉了似的。
小婢女见自家小姐受伤,转脸便冲着黄大全嚷嚷道:“喂,你走路没长眼睛哪,就不会看着点路吗?瞧把我们家小姐给撞的,我告诉你,要是撞坏了,就是把你卖了,都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