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回掀开车帘子,在那一瞬间脸色变了。
那一大队人马身上的服饰与寻常官差都不同,那是京城顾大人身旁的官差。
而那些官差个个带着刀,很快便把他们的马车给围住了。
见陆回一动不动,兰娘正要伸头去看,陆夫人抢先俯身抓住陆回胳膊,声音里带了些惧意:“回儿,是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那一大堆人马中最为华贵的一辆马车车帘子被人掀开,里头走出来一身穿玄色暗纹长袍的高大男子,他生得极为俊朗,眉目之中森冷肃穆,手随意地揣在袖子里,抬了抬眼皮,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他最贴身的护卫彰武已经率先走到陆回他们的马车跟前,声音冷沉:“陆回,我们大人劝你回头是岸。”
这一句话让陆回眸子一紧,而陆夫人瞬间心惊似被焚烧,兰娘听到彰武的声音时也吓到不行。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样小心,还是被顾亭匀找到了!
兰娘怀里还抱着康哥儿,心中一横,道:“娘,你们在车里待着,此事因我而起,我去与她交涉,绝对不连累你们……”
可下一刻,兰娘发觉脖子中一阵凉意,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红着眼,面上的表情让兰娘很是陌生。
外头彰武又喊道:“若你们执迷不悟,我们大人也便不能手下留情了。”
陆回侧头看看陆夫人,再看看兰娘,他脸上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似乎很是淡定,就是这种淡定,让兰娘心中许许多多的疑问在那一瞬间都破土而出聚集到了一起。
她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许多时候,明明陆回很好,可她还是会隐隐不安。
而陆回只是浅笑道:“娘,放手吧,不要为难她。”
陆夫人含着泪摇头:“回儿,全族都只剩了你一人,你祖父含冤而死,你父亲因着未能报仇而郁郁而终,你我走到如今多不容易!便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死!陆家不能无后!”
她厉声道:“是,兰娘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咱们之间的情分很足,但谁会可怜我们哪?回儿,若燕城那些百姓曾可怜过我们分毫,我们偌大的家族又怎会死得只剩你父亲一个呢?娘可以死,你不能死!你将来要有个孩子的,我们世代行医,怎能断子绝孙?年年清明,谁为你祖父你父亲烧纸上坟啊?!”
冰凉的刀刃在脖子上颤动,兰娘忍不住有些颤栗,却依旧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
陆回闭了闭眼,最终没有再讲话。
兰娘觉得此时的陆回母子十分陌生,她甚至听不懂他们的话,可却知道此番事情不简单。
最终,陆夫人用刀逼着兰娘一起到了车厢口,兰娘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亭匀。
他身上的玄色披风被吹起来,整个人高大而又冷漠,站在那里眼神分毫未动。
顾亭匀叹息着摇摇头,原地走了两步,声音平静地说道:“这位夫人,本官知道,你们陆氏一族曾遭受过许多冤屈。原本你们是忠良之后,却因为陆封岩不肯与汪栗同流合污而惨遭诬陷,陆封岩被下放到云南边陲,靠着一身的精湛医术得了百姓赞扬,可汪栗不希望他回京,因为陆封岩手里有汪家不可告人的秘密。汪栗派人追杀你们,想尽办法。你们躲躲藏藏十几年,原本陆封岩与他的妻子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却在汪栗的追捕之中,死得只剩下一个陆回的父亲。”
陆夫人手里的刀都在颤抖,兰娘听到这些,心中大震!
顾亭匀又摇头:“唉,当初他们在燕城四处躲藏,因为听闻燕城百姓善良温厚,最不排外,可谁知道汪栗在燕城颁了公告,出了高价悬赏要抓到他们。那阵子燕城人人以找他们为乐,恨不得提着他们的头去领奖赏,陆封岩死之前哀求那些百姓,不要伤害他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可没有人听,甚至有人举着那孩子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这样的血海深仇,谁都不能忘记。
陆回的父亲亲眼瞧见那些人摔死了自己的幼弟,而后有人把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扎进自己爹娘的胸膛之中。
告密之人,是陆封岩心善出手帮助医治的病人那家,那一家人领了奖赏欢欢喜喜而去。
街上的血被许多人踩得乱七八糟,他们一家死得只剩他自己,因为他被他娘塞到泔水桶里逃过了一截。
车内陆回闭着眼,泪直流。
自小到大,他听他爹提过无数次这场景。
每一次,他爹都难以克制地落泪:“回儿,爹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多希望你的爷爷与叔伯都能回来啊。爹有幸被你如今的祖父收养,他的恩情你与爹都要报答,可你也要谨记,汪家的仇,燕城的仇,都要报!”
所以,他爹走后,他花了这样久的时间来谋划一切。
先是去了几趟京城,打点好关系,在汪家人的药里下了其他的东西,而后一一查出来当年参与害他那些叔伯祖父的人家,与他们接近,为他们治病,每一次治病都是在摧残他们的身体,治好了小病却无声无息地伤了他们的根本。
所以后来,才有那么多人忽然之间得了大病,在痛苦中挣扎,还要跪下来求他救自己。
每次陆回都是一脸惭愧:“在下无能。”
即便如此,那些人依旧要磕头感谢,从不怪罪他,谁让他是个声名在外的大善人呢?
看着那些人一脸绝望地死去,在病痛中挣扎,他心中快活无比。
陆夫人咬牙:“狗官!你们这些狗官!我知道,你在意兰娘,若你肯放我儿一条生路,让他的马车离开,我便不杀她!否则……我们便同归于尽!”
此时,陆回从后面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娘,算了,算了吧!”
陆夫人却疯狂地喊道:“回儿!你上车去!你若是不上车,娘死在你跟前!”
因为太过激动,陆夫人的刀刮破了兰娘的脖子。
兰娘疼得发颤,却怕摔到了康哥儿,她此时悲凉地看着陆夫人,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知道,就算是陆夫人劫持了自己,可此番只怕陆回与陆夫人都逃不掉了。
果然,顾亭匀开口道:“作恶之人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的确是应当的,可你们母子联手所害之人,其中不少无辜者。”
陆夫人哈哈大笑起来:“无辜者?燕城百姓,无一人无辜!伤我族人者,全家都该下入十八层地狱!”
她在忽然之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同儿子兴许是逃不掉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该落到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