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一怔,便是有些不解的望着陛下离去的背影,而两个小鬼则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眨了眨眼,便也跟了上去,淡淡的雪花很快便湮没那一抹挺拔清瘦的身影。
……
金盛皇朝,无量山。
夜风肆意的从天际拂来,漫天飘飞的雪花宛如一片片洁白的花瓣自空中飞舞而下,一股透心的凉意不断的入侵,山坡上的树木早已经萧条一片,枝头几片孤寂的寒叶依然还在寒风之中苦苦的挣扎坚忍,不愿意离开。
一身银色战袍的北净月停在一棵枯树下,望着山坡下的一片阑珊的篝火。跳跃在漫天雪花之中的篝火,如同万里苍穹里的一颗颗寒星一般微微绽放着静默的光,然而,她的身后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低矮的坟墓,里面埋葬的,都是与她同生共死的将士,如今,他们都走了,而她却是还活着。
白天的战斗很惨烈,有更多的兄弟离他们远去。
没有雪树素冠,也没有那梵唱引渡的颂唱,这些牺牲了的战士便这样沉睡在这片净土之下。
回想起这些年,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多少的血雨腥风,多少的惊涛骇浪他们都是一起闯过,可是如今……
我们就快打赢了这场战争,可是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你们的名字?
北净月怔怔的转过头,借着淡淡的雪光望着跟前的简陋的墓碑,眼神每扫过一个墓碑,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张又一张充满稚气的年轻的脸,明明记得,他们昨天晚上还聚在一起围着篝火高声谈笑的,但是,仅仅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被脚下的黄土所湮没……
她忽然有些泪眼婆娑起来,默默的望着眼前终于沉寂在尘世之外的净土,湮没了那嘶鸣的马蹄声,遮掩了殷红的血光,再也没有战乱与痛苦。
“御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会痛,为什么你放不下……”
北净月微微吸了吸鼻子,深深的吸了口气,一手搭着跟前的墓碑,低声的叹息道,“把你走的路都走过一遍,我才明白你,同生死,共荣辱的感情本来就难以割舍,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素洁的容颜上美丽依旧,不同于那些年前的是,如今的北净月,却是没有了之前的稚气天真,凄婉哀愁,清冽的眼眸里如今沉寂的便是那历尽沧桑的坚强与沉稳,但也此刻,却也不难从她眼里看到那一丝极力隐藏的悲伤。
这些年,她没有刻意再去探知风御城的消息,而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跟金盛的战事上,流血和牺牲将她洗礼成一个足以独挡一面的沙场老将,可是,谁也不知道,越是看多了这样的生死幻灭,她心里才会更疼得窒息。
若是不经历这些残酷与牺牲,她又如何明白到他当初的感受?
“还下着雪,怎么出来也不带一件披风?”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责备声,然而听着却是有些温暖,并不是那般责备的语气,不等她反应过来,一件狐裘披风已经往她肩头披了去。
北净月轻轻的拉住肩头的披风,悠然转过头,望着来人,寂寥的脸上便浮现出些许的笑意来,“四皇兄,你怎么也来了?”
“弟兄们还在狂欢庆功,看到你不在,便猜到你在这里。”
北凌辰深深的望着眼前这片低矮的坟墓,眸光顿时暗淡了下来,“本王会上书让陛下多发一些抚慰金给他们的家人,白天,他们很勇敢。净月,他们都是大夏的功臣。”
北凌辰低沉的开口道,忽然微微抬起头,望着漫天飞落的雪花,怅然叹了口气,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可是,到那繁华盛世的时候,还有谁能想起他们?”
北净月淡淡的转过头,望向下方那阑珊的篝火,叹息道,“你跟前的坟墓里埋的是小高,前几天,他家里的刚刚来信,说孩子已经会喊爹了,你左边的坟墓里埋的是二旺,他的娘眼睛已经全瞎了,前几天还让他们学堂里的夫子来信问他今年能不能回家过个好年,你右边的墓里埋的是小郑,他昨天还给我送宵夜过来,问我等到我们的大军打进金盛皇城的时候能不能给大家放半天的假,让他们好好的给家里人买些稀奇的小东西……”
北净月说着说着,突然就落了泪,豆大的泪滴一滴一滴的落下,片刻便将跟前的衣襟浸得滂沱湿润,“四皇兄,我忽然感到好痛苦,我们当初将他们从皇城里带出来,都说好了一定要将他们带回去的,可是,每一场大战之后,便……”
北净月哽咽了一声,霎那间便是泪眼婆娑通红,默默的望着北凌辰,“我们只会失去更多的兄弟。”
“好了,别说了,净月!这就是战争,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没有人愿意打仗,他们若是不奔赴前线,那么受苦的便是他们的亲人,有些事情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我们别无选择。”
北凌辰叹息了一声,转过脸低下头望着北净月,大手一伸,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吧,这战事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金盛节节溃败,西楚那边已经被陛下拿下,金盛不过是强弩之末势罢了,陛下已经将泗州的二十万大军全部调过来,全部压在我大夏跟金盛的战线上,不用花多久的时间,我们大夏的铁骑定然能攻破金盛皇城。”
说着,北凌辰忽然伸手从衣袖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北净月手中塞了去,“拿去,好好把伤口处理一下吧,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皇兄……”
北净月突然抬起泪眼望着北凌辰,而北凌辰却是一笑,“有什么比命还重要?下次不要那么傻,那笛子丢了就丢了,有些东西留在心里就好了。”
北凌辰当然没有忘记白天那一战他们攻打金盛的时候,北净月因为抢回掉落的那支笛子几乎丧命,幸亏她反应得够快,才躲过了一劫,但是手臂上却是被对方的副将划了一刀。
这番话落下,北净月脸色微微一僵,沉寂了片刻,这才伸手拿出藏在衣袖下的那只笛子,默默的凝视了片刻,喃喃道,“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存着,至少还能留些念想。”
“不怪他吗?明明……却让你绝望。”
北凌辰低低的问道。
北净月静默了一下,随即才笑了笑,轻轻摇头,“怪他做什么?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不会怪他。我又不是那些小女孩,哪能因为不能拥有,就责怪于他?”
这话落下,北凌辰顿时一震,恍惚了一下,“净月,比起豁达勇敢,皇兄远不如你。”
“不,皇兄,要是你心里也深爱着一个人,你也会如此,只要他安好,那便是晴天。我失去过,所以我才更明白什么是珍惜,才明白拥有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北净月抬手擦去眼角残留的泪光,目光清澈的望着北凌辰。
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么?
可是,如果……
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呢?
“皇兄,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他们都说你心里藏着秦紫凝,看到她就那么做了楚帝的妃,你……但是,我想,你心里其实并不在乎秦紫凝的,不然,你不会就这么毫不犹豫的攻打金盛。”
从来也没有听过他说起他的事,就跟陛下皇兄一样,他们都不喜欢跟别人分享他们的心事,陛下皇兄倒还好了,到底还是有皇嫂可以分担的,倒是四皇兄,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孤单单的一个人,有时看着总让她心里感觉微微发疼。
北净月这么一问,北凌辰当下就沉寂了下去,低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宣泄而出的怅惘,心底那道由模糊而变得越来越清晰的那张秀丽的容颜是他藏在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或许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却是……那位天下至尊……而不是她……
“没有,你知道的,皇兄一直忙着战事,自是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事。”
良久之后,他才淡淡的应道。
“四皇兄,战事结束之后,你肯定是跑不了,如今就剩下你了,九皇弟倒不用操心,像朵桃花似的,走到哪里都有女孩子惦记着,倒是你……陛下皇兄可能也要为你选王妃了。”
“那就等回到皇城再说吧,若是皇兄选王妃,会让你替皇兄好好参考斟酌,如何?”
北凌辰有些恍惚的笑了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