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蘅挂断电话说要下车,康宸直接打方向盘拐弯。车子开始往机场高速的方向行驶,他说:“我送你。”
杜若蘅心不在焉地表示感谢。康宸一路除去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基本都识趣地保持沉默未加打扰。到了机场已是很晚,夜风极凉,杜若蘅又只穿了件晚礼服,康宸在她下车的同一时间把自己的风衣披在了她身上。他陪着她去买票,看她过安检,又在不久之后打电话确认她已顺利登机。他安抚她:“放轻松,说不定你到了那里的时候缇缇已经找到了。”
康宸的预言奇迹地正确。杜若蘅走到接机大厅,不远处便站着周晏持和周缇缇。小姑娘看到她后一股脑从周晏持的臂弯里挣扎下地,跑得像只小蜜蜂,狠狠扎进杜若蘅的怀里。她眼含热泪仿佛饱受委屈,一直喊妈妈。
杜若蘅差点没跟着哭出来。
周晏持站在母女俩身后,看见杜若蘅身上穿着的男士风衣,一时没说话。
回家的路上周缇缇一直紧紧抓着杜若蘅不肯松手。周晏持说一个小时前有人在步行街街角的咖啡店里找到周缇缇,周围再没有其他人。问下午是跟谁走的周缇缇无论如何不回答。杜若蘅对这个问题已经不再着急,人平安找到就已经足够,她为此精神紧张了一个晚上,如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晚上由杜若蘅哄着女儿入睡,可是周缇缇不肯乖乖闭眼睛。她也不想听豌豆公主的睡前故事,而是执拗地要问一个问题:“妈妈,以后你是不是要和别人结婚?”
杜若蘅因为这个问题发怔半晌。末了她去亲吻女儿的眼睑:“不管妈妈做什么,妈妈始终都最爱你。”
可是周缇缇不见开心。她又问:“那么爸爸呢,爸爸以后也要和别人结婚对吗?”
杜若蘅加重语气,试图让自己的话更可信:“爸爸就算和谁结婚都不会改变他爱你。这个世界上他最在乎你,爸爸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变少一点点。”
杜若蘅从没质疑过周晏持的父爱。大概在他的天平上,周缇缇一人可以压倒一切。这个世上就是有这么矛盾的一类人,身为一个丈夫婚姻失败,作为一个老板冷血无情,却同时又是一个宽容慈爱,无原则讨好女儿的满分父亲。
疼爱女儿就像是周晏持的本能。
周缇缇突然说:“可是我想让妈妈爱我一样爱爸爸,爸爸也像爱我一样爱妈妈,不可以吗?”
杜若蘅说:“……”
小女孩的眼睛黑亮地望着她:“我不想你和别人结婚,也不想爸爸和别人结婚。我只想你和我和爸爸住在一起。就我们三个人,永远住在一起,不好吗?”
杜若蘅往上抬头,看了天花板一会儿。等到眼前重新变清晰,才低下头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问:“宝宝今天放学的时候,跟谁一起走的啊?”
“一个漂亮阿姨,她说她叫张雅然。”
周缇缇一直不肯睡,她重复问杜若蘅相同的问题,为什么三个人不可以住在一起。小孩子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根本无逻辑可言,杜若蘅说什么都不肯听,除非是亲口予以承诺。到头来没有办法,她只有把床头灯重新打开,无可奈何地去外面叫周晏持进来。
周晏持回到家一直没有去洗澡,他担心杜若蘅搞不定今晚有些敏感的女儿。周缇缇今晚不知在想些什么,很可能与父母的离异有关,她也许会在床前问出什么问题来。而杜若蘅不擅长说谎,面对着女儿眼神的时候这种性格就尤为凸显。
果然他坐在客厅看电视等了几十分钟,就看见杜若蘅鼓着脸从楼上下来。
周晏持把茶几上一碗夜宵给她推过去:“温度正好,刘叔特地为你做的。我上去看一看。”
杜若蘅眼睁睁看着他路过她,问也不问一句就上楼,楼梯尽头一拐分明是女儿房间的方向。她在原地静立片刻,瞪着眼连声骂他混蛋混蛋。
隔了十几分钟周晏持下楼,告诉杜若蘅缇缇已经睡着。接下来就是一阵冷场,两人在沙发上坐得很远,一时相顾无言。十几天之前的吵架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消散,周晏持不看她,也不说话,到头来是杜若蘅打破沉默:“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你不要跟她撒谎。”
“我告诉她这世上不尽是完美。”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想要她自己过得好,还是妈妈过得好,她只能在这其中选择一样。”
杜若蘅一阵沉默。周晏持会这样回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他会一直顺应女儿的主意下去,不惜哄骗说放心妈妈有朝一日总会回来呢。
周晏持还是没忍住,转过眼无声地看着她。杜若蘅的精神很好,皮肤也发白发亮,像一层如水明玉。可见这半个月里她生活平和,至少不像他一样深受失眠困扰。这多少让周晏持有一些心酸,事实上,这种心酸自离婚后一直萦绕,只是他始终没能习惯。
他看着她身上仍然穿着的那件男式风衣,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片刻后,周晏持轻声开口:“缇缇今晚情绪不对,你如果明天离开,她大概又会哭闹。有没有可能请假几天,你留在t市陪一陪她?”
杜若蘅偏过脸来,他没有看她,又淡淡补充:“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这几天不回家里来。或者,你把她暂时接去s市也可以。”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杜若蘅很明显地觉到,离婚之后的周晏持变得比以前服软许多。
从前他不会这么讲话,还会给出一种两种三种方案备选,退让不是周晏持的风格。外人传言周晏持性情的三大特点,冷血无情,专断独权,倜傥风流。除去第一点之外,杜若蘅都体会得非常深刻。两人相处十年,周晏持从来都不是个太容得下异己的人,有些想法他决计要做,就必定会执行彻底。变革公司战略铲除董事会反对者的时候是这样,处理私事的时候未必就不是一样。只不过也许他对待杜若蘅的方式要比对待其他人温柔得多罢了。
小事上他少有计较,重大事宜杜若蘅从未真正说动过周晏持。比如结婚,比如替一些公司元老求情。他可能当时会顺应她的心愿,但到头来总是会遂了周晏持的意思。杜若蘅唯一做得成功的一件事就是离婚,她那时跟他彻底摊牌,周晏持大概十年来都未看到过她那样激烈的一面,仿佛他敢不离婚她就能杀了他的架势。不管怎么说他大概还想留着命看女儿长大,这终于使得他勉强同意。
如今坐在沙发上的周晏持穿着一件薄薄毛衣,因为瘦了一些而略微显得松垮垮。搭着里面一副匀称骨架,手指骨骼修长有力,面孔英俊平稳。杜若蘅在离婚后难得这么仔细地看他一次,她在心底评价,风韵犹存的老男人。
少有人抗拒得了这等美色。因与生俱来的傲慢而更加性感,能令人飞蛾扑火。
她冷着声音说:“不必。”
两个字周晏持就懂得。他的手指在膝上敲了两下,说:“我向幼儿园老师请了明天的假,周缇缇原定明天要去金度买衣服,司机到时候会陪着你们过去,我回避。”
杜若蘅被气笑:“你就非要这么讲话是不是?”
“不是你巴不得想让我离你十万八千里远的?”
杜若蘅瞪着他,脸颊鼓得就像一只小河豚。两人眼看又要展开新一轮争吵,管家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上前,收走了茶几上见空的碗。
隔了一会儿,周晏持的口气缓下来:“缇缇的性格很像你。”
杜若蘅说:“你是想说她也像我一样,脾气差,小心眼,冷血无情,患得患失是吧?周晏持你可真无耻啊,连这种话你都能用来形容你亲生女儿。”
周晏持难得有失语的时候。再开口时语气愈发软:“我那时候是一时气话,你如果还在介意,我向你道歉。”
“怎么能是气话呢,你那时候分明就像是怀恨已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才对嘛。”
周晏持终于受不了,他看向她,语气接近恳求:“蘅蘅。”
杜若蘅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安静下来,冷冷地看着他。周晏持说:“我是指缇缇表面乖巧,但实际性格倔强,很有主见。”
“你何不直接说我是阳奉阴违。”
这对话没法再进行下去。周晏持又开始使劲揉眉心:“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