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她在顾德言的保护下暂且无事,任夫人却与顾德言吵得一日比一日厉害起来。
她什么都不敢多说一句,好话怕惹了顾德言不快,坏话更是怕人知道了说是她挑唆的。
终于有一日,任夫人回了娘家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过。
她却并没有很开心,天下乌鸦一般黑,顾德言往后是绝不可能不再另娶的,家里早晚还是得有一位夫人,谁就能保证她一定会比任夫人要好呢?唯一庆幸的也就是她能够趁这段时间平平安安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
也是个女儿。
她的心里没有失落,反而有些开心,女儿才好,伯府也少不了她的吃穿用度,这孩子和顾灵薇没差多久,与这位金尊玉贵的姐姐一同长大没有什么不好的。
顾德言却一日比一日要烦躁起来,大姑娘自亲生母亲离开之后便时有哭闹生病,大概是母女连心,原本白白胖胖的一个孩子也略瘦了一些。
顾德言是不太想看见她的,然而每每来报说大姑娘又病了,他过后总是会去看一看她,到底是忍不下心来。
如此往复,顾德言心里苦不堪言。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盼望大姑娘的身子能赶紧好起来,让顾德言能够放开手去,过个三年两载总归还是自己的女儿,又是养在自己跟前的,慢慢总会忘记与她母亲的不快。
只有一回,顾德言来看顾灵萱的时候又与她叹气,她便道:“奴婢以前常听人说起孩子身体不好,请个算命先生来看一看或许有用。”
这个提议被顾德言告诉给了刘氏,刘氏欣然同意。
请来的那位方士也不算是无名之辈,常有在京城这些高门大户里来去的,他要了顾灵薇的生辰八字,皱了皱眉头,又去看了一眼顾灵薇,隔了好久才道:“不应该啊。”
这话将刘氏和顾德言等人听得大惊失色。
再问方士,他却道顾灵薇父母子女缘皆薄,竟是流离失所的命格,若要破解,还是要让她五岁之前少见父母亲人,或可将她的命数提前冲淡。
既是流离失所,崇恭伯府还要担心伯府日后是否会变生不测,才会造成顾灵薇这样的命格。
方士只道伯府富贵绵长,其余不肯再说。
于是思来想去,顾德言还是决定将大女儿先送走。
“到了五岁立刻接回家来便是。”他这样说。
顾灵薇的命数却应在了她离家的途中,谁能想得到平日里人也常走的路,竟会遇上穷途末路的强盗。
她看着顾德言因大女儿的噩耗而悔恨纠结,这个本该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了。
她既不难过,也不开心,仿佛生来就没有喜怒哀乐,只是在顾德言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去找时,适时说了一句:“是大姑娘命苦,您也要节哀顺变。”于是顾德言停止了找寻。
很快她就又生了一个儿子,及至新夫人进了门,她的日子已慢慢松快起来。
薛夫人比任夫人要乖觉得多,最会察言观色的,虽看她也不顺眼,但不大会来刻意寻她麻烦,大家相安无事。
顾灵萱三岁的时候顾德言亲自给她开的蒙,六岁上的时候伯府请了先生来教她学问,当时整个府里就她一个姑娘,是以也只她一个人跟着这位先生学。
也是这一年,她又看见了顾灵薇。
人是绝不会认错的,顾灵萱的脸她日日看着,而这张脸与顾灵萱的脸极像,她从来没有见过第三个与顾灵萱这么像的人。
她入了崇恭伯府之后就几乎不与以前相熟的人来往,算是彻底断了联系。
这次还是以前一位实在要好的姐妹来邀她出来坐坐,她才去问了顾德言和薛夫人,他们同意了她才出来。
她也是在那位姐妹家里看到的顾灵薇,人和顾灵萱差不多高,小小一个,却抱着一把比她半个身子都要高的半旧的琵琶。
乖乖站在据说是她继母的人的身后,人却不大怕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屋子里的人。
她与顾灵薇如今的继母也不太熟,从前大概有过几面之缘,话却似乎没有说过,只记得这人仿佛姓韦。
说了会子话,自然有人拿她身后的女儿打趣:“好伶俐的孩子,怎么来做客也抱了琵琶?”
韦氏便将她往前推,笑道:“你们看看我这女儿如何?生得好不好看?”
众人皆是点点头,更有人将她拉过来细看,说:“往后还能出落得更好,怎么,难道你......”
其余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又有人调笑道:“咱们这样的人来说女孩儿好不好看倒不合适。”
韦氏摆摆手,连忙道:“自家姐妹面前也不用避讳什么,当着我们焕娘的面说也无妨,这孩子乖着呢!我带她过来也是为了让她长长见识,顺便让你们给掌掌眼,我女儿前途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孩子手上抱着的琵琶,那叫做焕娘的孩子立刻将琵琶拨弄起来,弦音泠泠,行云流水。
一曲罢,她的眼眶已然湿了,她赶紧眨了眨眼睛,没有人注意到她。
众人七嘴八舌地笑着说开了,这样的孩子自然是好的,又算是清白人家出来的,不比她们出身难堪,也不必去做她们当年那门子生意,败坏了名声反倒不美,专留着给一个人养才是正经,漂亮又干净,往后也方便进门做妾。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韦氏喜笑颜开的脸,末了才道:“倒也不必寻那年纪大的,虽则自己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但家里的正房太太不说,年长的姨娘们也都是站稳了脚跟的,年轻孩子进去了倒要受搓磨。”
旁人听了皆纷纷应是,她忍不住又道:“大了找户相当的人家嫁了也是好的。”这次没有人在意她说了什么。
那孩子趁着众人不注意嘟了嘟嘴,好像有些不开心,又很快变回方才的神色,叫了一声:“娘。”
韦氏拍了拍她的肩,又给她理了理头发,这才接过琵琶放下,对她说:“好了,你自己出去玩吧,别跑出门去,否则娘找不到你。”又笑着对在场众人道:“日后也要靠你们多提携这丫头了。”
她看着那孩子跑出去的小小的背影,心里就像是针一针针在扎似的,认不认也不该是她的事,见了只当没见过便罢,往后能不能再找回去,也要看顾灵薇和伯府的缘分了,她不多事,亦不会故意拦着。
此后,她再也未出府与昔日故友相聚过,也就再未听说过这对“母女”的消息了。
或许有一天,这个女孩儿会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于是这就又是整整十年后的事情了。
她的心里一点波澜都未起,反而私底下告诉自己的女儿:“要待大姐姐像其他兄弟姐妹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