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寂静,卫天子想得出神时, 殿外得宦官传话, 说王后来求。
卫天子顿时一震, 拿出一副打仗的架势,来迎接自己的王后。他心中对王后不满至极,还记挂着王后刚弄死自己一个美人的事。然现在听到王后来,卫天子姜雍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向外迎去。
与进殿的王后正好遇上。
卫王后于静淞如往日一般,妆容精致,金钗步摇点缀,她典雅端庄,从外行来时,便如一座恢宏宫殿般华美耀目。
脸上笑容、行礼礼数,都无懈可击。
这对夫妻互相演戏已是寻常,相互敷衍地问了好后,卫天子就想赶人:“王后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寡人这里?”
卫王后观察他一瞬,道:“我以为陛下有话问我。”
卫天子哈哈笑两声,装糊涂:“什么话?寡人没有话问王后。”
他知道王后指的是被她刚弄死的那个美人,但是天子知道自己没法从王后手中救下人,干脆就不说了。
王后静静看他。
忽而目露哀伤,道:“阿雍,你我少年夫妻,相伴至今。我本以为我们会是天下最契合的夫妻,谁想到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彼此猜忌,难怪给他人可乘之机,利用你我之间的罅隙挑拨我二人。皆是咎由自取。”
卫天子神色微敛。
他怔怔看着王后,一瞬间,从王后雍容雅致的面容上看出些她少女时的样子。他也是曾喜欢过她的……卫天子跟着露出几分伤感的神色。
王后话一转,道:“陛下,我今日并没有杀了那位挑衅我权威的美人。虽然我很愤怒,但我只是给她关了禁闭,让她回宫去反省两个月。”
卫天子一震。
心中微喜,忍不住走上一步,握住了王后的手。他大喜过望:“你此话当真?”
卫王后颔首:“我亦是能容人的。夫君,时至今日,我已意识到我贵为王后,不可能让陛下后宫只有我一人。只要陛下开心,陛下愿意纳几位美人就纳几位。我日后,再不和陛下胡乱吃醋了。你我年纪已经大了,实不该在此事上闹腾彼此,让外人看了笑话。”
卫天子如同不认识王后一般,巨大的惊喜向他罩来,他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天上掉馅饼的惊喜没让他恍惚许久,毕竟他是位天子,王后几次三番在话里暗示“外人”,天子终于察觉了。卫天子盯着王后,慢慢道:“王后似有事要告诉寡人。”
于静淞点头。
她说:“此事关乎燕王和玉女,恐隔墙有耳,还请陛下屏退所有人。”
——
大殿静寂,所有下人退出去,天子和王后仍嫌不够,二人相携着进了内舍,才肯开口说要事。
王后告诉天子的,是有关三年前,范翕就和玉纤阿暗通款曲的事。
自从从于幸兰那里听到只言片语,卫王后就在想着如何利用这件事来中伤燕王范翕。燕国邻近齐国,这两年,燕国和周围其他诸侯国,亦包括卫天子的势力,都包围着齐国。齐国情势不好,卫王后要瓦解他们的势力,自然要拉下范翕。
要让天子彻底无法信任范翕。
要天子和范翕决裂!
齐国要收拾燕国,震慑天下,告诉天下人,齐国仍是那个齐国,任何诸侯国都不可撼动。而收拾了燕国,天子左膀右臂被除其一,行事束手束脚,自然还得依靠齐国。齐国才可保平安。
于是,王后特意让人去搜集消息。之前她是没想过玉纤阿和范翕早就有情,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玉纤阿是和自己的儿子纠缠不清。后为避嫌,玉纤阿才自请去了丹凤台。但是从于幸兰那里知道玉纤阿和范翕有情后,再联系自己小儿子的人品,王后便几乎瞬间就确定那两人有旧了。
真是可笑,卫天子看上的女人,撒谎不断,和一个旧朝王子恩怨纠葛不断,还为此欺君……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卫天子遭遇玉纤阿和范翕的双重背叛,卫王后相信天子会饱受打击。
但为了说服天子,自然要摆证据。好在,一旦有了那两人相爱的前提,刻意去搜证据,便没有那般难。两个人情投意合,什么都可以骗,但是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王后查到了不少东西,比如玉女原来是打算献给周天子的,比如范翕和玉女根本不是经由越国薄家介绍相识,而是早在吴国吴宫中,那两人就有了私情。
桩桩件件,一个个证据摆出来,王后确信道:“……是以,他们在吴国时以王朝七公子和宫女的身份偷情,在献女一路上以公子和自己父王的女人的身份偷情,到了洛邑,又背叛幸兰,公然让幸兰成为笑话,还欺骗我们所有人……陛下,无论是范翕还是玉纤阿,都在哄骗我们。”
卫天子脸色已经铁青无比。
王后观察着他的神色,微微一笑:“范翕恐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纯善仁柔的人。”
“玉女也不是貌美单纯、天真善良无辜的小女子。”
“他们二人联手,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课——人不可貌相。越是长得好看的人,骗起人来越是致命。而这二人,今日竟结成了夫妻,还是因为陛下和我吵了架后支持的。陛下刻意给他们办了盛大婚礼……想来真是有趣。”
卫王后嘲弄卫天子对范翕的信任。
卫天子难堪十分,乒乒乓乓,他袖子一拂,所有器物都被扫在地上。王后向后避开,见天子满目怒火,从墙上拔起一长剑厉声:“寡人要杀了范翕——”
王后心脏跳急。
她避开天子的火气,却仍好整以暇:“燕王势力已成,恐陛下没那么容易杀了他。他身后有燕国军队,这几年因为陛下可有可无的相助,他不知笼络了多少人。满朝臣子不知有多少人站到了他那里!陛下觉得他是废物,才厚待他。可是陛下如果想想,他身上流着周王朝范氏嫡系血脉!他是周天子的儿子!便不该如此轻敌!”
卫天子声音喑哑:“天下人尽传!他身世不详,恐不是周天子的亲生儿子!周天子默认!周天子一直默认范翕不是他的儿子!正是因为范翕身世有问题,寡人才信他!”
王后道:“……那如何解释范翕今日种种行为?他气候渐成,陛下还觉得他是站在你那一方的?陛下如此信任他,恐他谋夺了陛下的王国,陛下都不知一个忠臣是如何背叛你的!”
卫天子气笑:“滑天下之大稽!一个身世有问题的周王室公子,竟想找我复仇!可笑!他配么!”
他浑身发抖:“范翕的身世就是问题!天下人不会承认他!他血统有问题!”
王后慢慢道:“……那都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了。我们如今,已经知道范翕狼子野心,陛下打算如何办?”
天子咬牙,目光沉冷地盯着前方殿中摆着的大鼎。鼎中焰高,天子恨不得将范翕架在火上去烧。卫天子提着剑,一字一句道:“自是除了范翕了。寡人本想怜惜范氏血脉,如今看来……哪怕天下人认为寡人薄义,出尔反尔,范翕此人也不能留!范氏血脉,该斩尽杀绝才是!”
王后道:“陛下若在洛邑做局,杀了范翕,燕国那势力,陛下又要大兴兵戈,恐才能收服。就如如今的楚国一般,听闻楚王半年前就遇了刺客,之后几位公子都出了些事,盖是百姓不服。楚国今日,就是燕国的明日。”
天子冷笑:“范翕只在燕国待了三年多而已,寡人不信那帮蛮人会拥护范翕。”
王后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