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昀摇头,问:“陛下信吗?”
江璃道:“朕信不信还有差别吗?事到如今,你还指望着能活命?”
卫昀垂下头,缄默片刻,重又抬头看了看阮思思,将视线收回来,极为认真道:“臣自然希望能活。臣这里有关于胥仲的一个秘密,或许陛下想知道……”
江璃笑了:“你倒是机灵,想在朕和胥仲之中游刃有余,两面讨好,最后全身而退?可惜……”他一瞬敛去笑容,透出些杀意凛然的阴鸷:“朕不是胥仲,你的这些手段对朕没用。”
“可是臣手里的这个消息定然是陛下想要的!”大约是觅到了江璃眼底那冷锐的杀意,一直沉定自若的卫昀突然慌张起来,跪着上前挪了两步,连声道:“罗坤止兵于函关,而胥仲最近也按兵不动,难道陛下就不想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在打什么算盘吗?”
江璃道:“你知道?”
卫昀喉咙滚动,强自压下心底那份紧张慌乱,努力让自己清醒,道:“臣可如实相告,可是陛下要答应臣,保臣一条性命,保我卫氏安然无恙。”
江璃低头掠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值得投注太多精力与视线的蝼蚁,微勾的唇角上噙着些许蔑然,道:“好,朕答应你。”
卫昀松了口气,却眉宇深敛,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他在练蛊人。”
江璃皱眉:“蛊人?”
“臣也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留心到的,此乃云梁秘法,将活人抓来,浸入泡着蛊药的汤汁中,七七四十九日,便会让活人失去心智,六亲不认,甚至不会痛疼,而后再把他们派去战场,让他们杀敌。陛下请想一想,一群身体健壮,不知痛疼的士兵,一旦上了战场那便是不死不休,纵然魏军数量远多于罗坤所部,可若是这样,就算获胜,恐怕我军也会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到时,北有突厥虎视眈眈,南有新罗不甘臣服,我大魏恐怕危矣。”
江璃的脸色果然暗沉了下去。
蛊人,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所接触到的诡异的云梁蛊毒已不计其数,情蛊,惑心蛊……哪一样不是匪夷所思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
江璃在卫昀面前踱了数步,停下,道:“你所言属实吗?”
卫昀道:“陛下,臣的身家性命如今都在您的手里,臣敢胡说吗?”
江璃问:“那么你知道所谓蛊人可有法儿对付吗?”
卫昀摇头:“臣并非云梁人,对云梁蛊毒知之甚少,就算胥仲曾在臣面前提及过,臣恐怕也听不懂。”
江璃沉思片刻,吩咐禁卫先将卫昀押下去,严加看管。他又让阮思思也下去,琼阁中只剩下徐道人和江璃两人。
江璃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徐道人,道:“依师父之见,云梁蛊毒当真能有此奇效?”
徐道人说:“当年浮笙在此学艺时,胥仲来探望他,曾特意提过‘蛊人’一说。”
江璃一凛,胥仲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想要研制蛊人了?可是为什么时隔多年,才付诸于实践?
徐道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那时的浮笙虽为云梁太子,但鲜少提及云梁蛊虫相干的事,即便是提起来,也是满面担忧与叹息,要知道当年的孟氏先祖研制蛊虫是因为其子女身患讳疾,研制蛊虫,提炼为药,是为了治病。可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却变了味儿,新的蛊虫层出不穷,却是救人的少,害人的多,浮笙曾经说过,若是他当了国主,能主理朝政,甚至想把那收拢百蛊的蛊室烧了,绝了世人的贪念遐思。”
江璃听了这一段,心想,这孟浮笙死去多年,却还有这么多人对他死心塌地,日夜怀念,也不是没有道理。其境界和仁念非一般人所能比,至少,江璃自忖自己是比不了的。
他默然片刻,回归正题:“既然这样,胥仲想要在那个时候炼制蛊人,怕是不行了。”
徐道人颔首:“那个时候的胥仲只能看出他颇有野心,但对浮笙还是敬重有加的。不太会公开拂逆浮笙的意思,所以我推测那个时候他也只是有这个心,不敢付诸于实践。”
江璃眉宇深敛,道:“那后来呢?后来滟妃掌了大魏权柄,与胥仲沆瀣一气,那个时候他应该有机会可以练蛊人了吧,为何拖到今日?”
徐道人默然片刻,仰头看江璃:“你心中没有猜测吗?”
江璃在一瞬之间目光躲闪开,但也只是一瞬,他的意志挤占了本能,迅速的恢复过来,藏在袖间的手攥紧,沉定道:“为了景怡。”
“那个时候,他与滟妃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把景怡扶上太子之位,蛊人,虽是奇兵之招,但终究是以活人练成,过于残忍,在推行仁善、悯弱的正统儒学的大魏,恐怕难为世人所容。若是强行炼制,所带来的争议与毁谤都会算在景怡的身上。”
所以,那个时候,权衡利弊,他不会练蛊人。
徐道人点头:“我一直觉得奇怪,胥仲制造你和宗亲之间的矛盾,拉拢他们,煽动藩将谋反,又利用沈易之,种种手笔看起来想要中伤你的目的多过想要推翻大魏。”
“我看,他的目的不在于要替云梁复仇,而是想把楚王殿下扶上帝位。”
江璃掩在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青筋暴露,骨节突兀,森森发白。
徐道人看着他,沉声道:“想要防总是防不胜防的,依我看,这祸端就在你的亲弟弟身上,若是没了他,胥仲就好对付多了。”
徐道人也是有私心的。他一点都不在乎胥仲是不是在以卵击石、自掘坟墓,他在乎的是胥仲身后那数以万计的云梁民众。
宁娆曾对他说过,胥仲此人善于蛊惑人心,那些云梁人深受他的蒙蔽,为他马首是瞻,万一将来胥仲真得与江璃避不开一战,那势必会让这些云梁人打头阵,江璃为了保护他身后的大魏山河,肯定不会留情。到时,大片死伤定然在所难免。
这与云梁而言,将会是继灭国之后的又一次灭顶之灾。
他想保护云梁,便要尽一切方法阻止这样的事发生,而杀楚王,显然是最便利的捷径。
但出乎他所料,向来杀伐果决的江璃却犹豫了。
他默然良久,没有顺着徐道人的话往下接,而是沉静地端袖朝他揖了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师父为我费心,天色不早,景桓先行告辞了。”
说罢,转身出了琼阁。
外面已飘起了细雨丝,山顶阴风凛冽透骨,吹拂着细雨迎面扑来,迅速驱散了脸颊上仅存的余温。
他顺着泥泞的山路走回厢房,隔着老远便看见,那方方正正的一间房,被昏黄的烛光拢出融融暖意,而素白的茜纱窗纸上叠着数道身影,不时有笑语传出。
因为拨给孟淮竹他们住的客房都在阴面,即便烧起了炉子一时半会也暖不过来,反正江璃也不在,宁娆干脆把他们叫到了自己的厢房里,打叶子牌。
宁娆把荀念也叫了过来,这样凑成四人一桌,正好余出一人可以给大家端茶倒水。
这个端茶倒水的重任毫无悬念的落在了江偃的身上,因为一共五个人,除了被孟淮竹立场明确的罩着的陈宣若,剩下宁娆和荀念,他都打不过……
江偃满是怨念地斟了四杯茶端回来,里面叫声盈天,果然又吵起来了。
“这个牌不对,我刚刚明明见它在这里,怎么你又出了一遍?”是宁娆的声音。
孟淮竹脸不红心不跳地掠了一眼桌上被捡出来的叶子牌,道:“这些牌都长差不多,你肯定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