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小张氏的心情便是十分不错,一等丈夫进了内室,她便喜滋滋地上前帮着他换下儒衫,口中道,“方才二姐来寻我……这三姐也是太大胆了些,竟是直接就把人给领过去了。好在二姐见了,心里竟也觉得他不错——口中当然是不说的,不过就那一句话也够难得的了,我问她薛汉福如何,她说,‘就是太老实了些,被三娘和萧三十四耍弄得团团转。’”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才见了一面,就维护上了——再说,这只嫌太老实,可不就觉得别的都好?二姐的眼光,连学识和人品都挑不出什么来,可见就是真好。此事我看可以定了,就是三姐那边,多少也要敲打一番,免得她得意忘形,日后越发胆大妄为了……”
二女儿的亲事终于有了眉目,更难得是本人也可心,小张氏心里有多高兴是不必多说的,也因此,她慢了半拍才发觉丈夫笑容中的漫不经心,这边绞面巾的手不由一顿,“今夜回来得这么晚,可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不是朝中的事。”宋先生回过神来,忙安了安妻子的心,他顿了顿,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方才说道,“是关西有信,我军又败了……”
小张氏的动作,也不由随之一滞,她面上的喜色褪得一干二净,过了一会,方才低声问,“大败?”
“就眼下知道的境况,反正中军曹国公一支全军覆没,主将全都战死,一家老小四口人都填进去了。”宋先生低声道,“至于右偏军还余下多少,就不好说,那边消息滞涩,眼下还没个准信。”
“全军覆没?”小张氏的声调也抽高了,“那……夏国兵马,岂非已是长驱直入——”
“不错。”宋先生黯然道,“如今的关西,只怕已经是彻底糜烂。局面是否有转机,还得看洛阳一带的守军能否顶住了,若不然,就连洛阳,只怕都未必太平……”
两人对视了一眼,小张氏忽然道,“夏国这一闹,只怕南党要更得势了。”
宋先生点了点头,“只盼右军无事,关西乱局能尽快平定,否则,朝中倾轧更烈,国家上下,说不得又是一番风雨飘摇了。”
为二女儿终身有定而来的喜悦,在国家大势跟前,仿佛是那么的渺小,这一夜,不论是宋先生、小张氏,又或是洛阳、宜阳一带已收到消息的各色人等,全都没有睡好。
第39章
关西战事又起,这个消息,自然是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甚至是看似深居洛阳腹地,受到许多雄城屏障,远离火线的宜阳书院,其实也无法摆脱战争的阴影,有些学生家中是关西大族,此时自然是心情沉重,有些学生却是干脆就有亲戚在军中为官,镇守前线的,当此更是心事重重,患得患失了。
便是连女学中,也有几名学生大受影响,譬如说宋竹一向不大喜欢的赵元贞,从西军兵败的消息传来开始,便没再来上学,听闻人已经是返回洛阳去了——曹国公兵败,国公府自然大受影响,不过即使他们家能挺过明年战事平息以后的清算,这也和赵元贞没多大关系了,曹国公父子四人都殉了城,她的未婚夫就在里头。又是未婚夫,又是亲表哥,赵元贞现在也不便若无其事地继续上学。
战事最是惊风秘雨的时候,整个西京城都是一夕三惊,谣言更是层出不穷,最夸张的时候,女学几乎已经无法维持——听说西夏的军队不日就要打到洛阳城下了,书院中的男学生还好,到时候大不了就骑马回城,而必须坐车回家的女学生们,却因为家里人不放心,而早早地就被接回了家中。
不过,局面却要比大家估算得还好一些,虽然关西大军,中军是溃散了,但右军到底是挡住了西夏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外加洛阳守军反应迅速,出击援助及时,关西几座重要的关口并未失守,到底是顶住了夏人的进攻。到了冬天,听说前线已经开始往前突进,预备收复失地了。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北地民众方才是纷纷松了口气,不过即使如此,整个北方一冬也是乱象频出,不但有许多农户畏惧战争做了流民,现在都聚集在洛阳一带,想要找个营生设法过冬,明年再回去种田,而且关西到洛阳一带,也是陡然间多出了许多昔日关西中军的溃兵,又不知是闹出了多少溃兵为匪,扰乱乡里的事情了。
当然,在宜阳县,因为有宜阳书院这么个庞然大物,且书院士子无不是能文能武之辈,局面又要稍微轻松点了。由宋先生和萧传中牵头,县里一方面以工代赈,把流民就地编管起来,疏浚水利以此换取食宿,一方面又请书院各学生编成小队,在乡间巡逻,以防流民寻恤滋事。毕竟这些士子不说上阵杀敌,在书院起码也是营养良好,对付那些忍饥挨饿一路跋涉的流民并非难事,再加上书院经过几年发展,也已经是宜阳最大的地主,他们来排解佃户和流民的纷争,倒是不错的人选。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一起读书的时候,也许单看卷子诗文还觑不出一个人真正的本事,但等到众人撒开来真正轮值去做事了,那么很多事情就是隐瞒不住。一个人是否能干、仁德、周密,其实都是有公论的,就算想要作伪,也是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让宋竹十分高兴的,便是她未来二姐夫薛汉福的能力颇受好评,其在排解乡民和流民矛盾时,细心、公道、和气、仁德,赢得了双方的一致好评,不但在乡民渐渐已有了威望,就是流民遇到事情,也经常指名要薛汉福做主,论起‘亲民’这点,竟是比三哥宋栗还要突出。他虽然没有什么背景,但因为处置民情得当,已经是引起了前来视察的大小官员的注意,并且博得了不少赞赏。若非薛家在听闻宋家有意以后,已经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来了提亲信,更是费尽心思地辗转求了西京国子监的一名教授来做大媒,在秋后就和宋家把亲事定下了,说不得薛汉福在此事以后,还会得到高管青眼,多出一名出身富贵人家的娘子呢。
宋家三哥宋栗,也是在此次动乱中声名鹊起——他是主动承包了在较为危险的宜阳北面山脚下巡逻的任务,几次和溃兵遭遇,更曾射杀过一个刚落草为匪,拉起一支队伍的匪首,将余下的残兵收编回县中。其敏捷机断、心狠手辣之处,亦是令众人称颂感慨不迭,虽然年纪还小,但俨然又是宋家的一名新星。
至于其余人如宋家四哥、五哥、萧禹,都因为年纪还不到十六,所以只能躲在书院里读书,并不能出去做事。这其中许多半大小子,都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平日聚在一起,免不得抱怨这抱怨那,说到兴起时,恨不得就拔剑杀出一条血路,直入瀚海那头,斩落敌酋头颅,创下万世不灭的伟业。——这也不算稀奇,现在民间这样抱怨朝廷窝囊的声音,并不少见,宜阳书院内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其实,就是宋竹,在听说了关西战事不利的消息以后,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憋屈?她本来对武事就有一定兴趣,要不然也不会成天想着学射箭,把握机会就要骑马。只是她一个小女孩,对这些事又有何办法?只能是暗暗又坚定了粗习武艺的决心。她是想,以自家的作风,若是关西出事,乃至洛阳失陷,一家人也必定只能坚持到最后一刻,不可能先行逃走,若是真有这一日,她就是要死,也得先拖三五个来垫背,去得才不冤屈。
心里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便更想要把箭术练好:按宋先生从前戏言所说,女孩子如果不是把大把时间花在打熬身体上,近身搏斗压根没希望胜得过男性,还不如练好箭术,从远处还能射杀几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