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轻哼一声:所以我才说你虚伪。
商离行复又笑道:你又不是我,怎知我说的不是我的真心话呢?
两人莫名其妙地搭着话,竟也说了个有来有往,商离行言笑晏晏,显是乐在其中了。这时纪清凑过来问道:门主,现在我们该主动寻找出路还是等下去?
曲空青嘻嘻一笑:等?等什么?等有人来救我们?还是等幻阵自己消失?不是我说,你这想法忒天真了些。
纪清神情突沮,啊了一声:可是可是我们又要怎么找出路?
商离行与黑袍人调笑几句,接道:改风变水,穴眼在中。法阵集结,必有漏洞,我们须先找出阵眼,再行突围之计。
又续道:天上那片红云一直不动,便是最有可能的突破点,我们朝着红云的方向行去,相信便能找到阵眼所在。
于是在场散修纷纷道:门主说得对。我们听门主的。
商离行慨然道:那大家便随我出发,找出阵眼吧。将衣袍一摆,踏上沙石,沿着荒山小路下了山。他一向习惯牵着黑袍人走路,此时也是自然而然拉着他当先走了出去。
曲空青拉着纪清道:我们也去看看吧,好比死守的好。纪清微微点头,跟着商离行脚步,何所悟也跟在身后。
身后众散修也急忙迎上,朝着那天际红云一往无前而去了。
众人所在之幻境,分明与千重影壁之外的山景毫无二致,连那路边含羞绽放的无名野花都像了个十足十。但相较于现世空间,此处笼罩着一层说不出来的沉闷,灌木林中无半分鸟叫声,山泉成了一汪凝冻死水。众散修在边界戍守已久,对千重影壁的一草一木再是熟悉不过,纷纷叹道也不知究竟是哪位大能如此大手笔,夺天地造化,仿山川毓秀,运化出这一方是真非真的乾坤天地来。
商离行听身后众散修窃窃私语,不时惊呼,不免边走边笑道:你们瞧这朵花跟现世的花长得一样,以为有人范水模山,仿造出千重影壁的一花一树来。但其实并非如此。
众散修闻言惊疑道:门主此话怎讲?身旁的黑袍人也停下步伐,驻足细听。
商离行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高明的,一切都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你们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以为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但既为幻境,又怎么会有真实存在的景物呢?一切只不过是内心想法的一种投射而已,假的便是假的。
有一名修士捻下路边一朵微吐花蕊的粉白小花,指间拈捏反复把玩,惊疑不定道:门主,可我采到的花确实是真的啊。
商离行苦笑道:这便是此处幻境的厉害之处了,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教人无从分辨。说不得,或许连我们手上的触感也是假的。
那修士啊了一声,吓得把手中花蕊扔掉,身旁众人也惊得收肩缩脚,小心探视足下实土沙石,就怕一个不小心踩空了去。
黑袍人突然出声:难道就没有一种可以完美判定真实还是虚幻的方法吗?
商离行回身转向,敛眉沉吟一阵,若有所思道:有倒是有的,道理也很简单,就是很容易被尘外之物迷惑了去。
黑袍人道:是什么?
商离行淡然道:不过四字,唯心而已。
黑袍人哦了一声,声音显是有些失望:听着也没有那么厉害嘛。
商离行看着天边那始终静若死物的红云,摇头道:照现本心,复归真我,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啊。
黑袍人突然愠道:哼!什么是真我,什么又是本心?一个人谎话连篇,欺世盗名,却因为他地位超然,爱说漂亮话,故而世人皆以为他是位堂堂正正的君子。请问他说出来的话,还能算是真话吗?
商离行目光垂怜,言辞切切:唉,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对我抱有如此深的误解?
那黑袍人却不愿与他纠缠太多,冷冷呵笑一声,大步跨迈向前,将众人抛在身后,声音愈加不客气:哼!继续装!我就看你能装到几时!
商离行迎着众散修不明所以的惊疑目光,又是无言苦笑,又是无奈叹息,负手跟着走上去。
众人再度上路,那朵粉白小花落在泥地上,遭众人踩踏碾压,转眼成了一堆灰黑烂泥,透着缕缕死气。商离行回头一看,摇头叹道:美则美矣,毫无神魂。不过一堆死物罢了。
众人朝着天际红云走去,虽是步履超绝,却也颇感无奈。原是那抹红云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远在天边。走到最后,竟是需要翻过千重影壁之上的高山,一路朝十万里苍茫长海奔去。
眼见再越过几丛山林就要踏上无边大海了,众人渐渐放缓脚步,驻留林中,商议起如何越海渡江而去,只是商来量去半天,仍是一无所获,不得其解。原来众人早知此处幻境迭生,那在数里之外的海水也不一定就是真实海面了,故而完全想不透那究竟会是何等幻象,又要如何防患坠海的险境呢?再说,若此处幻境当真与现世空间完全一致,按照现世空间的算法,越海之后便要登上荒芜的北陆,到那时闯入魔族老巢,与魔族不期而遇、狭路相逢,又要如何应对?商讨半日之后始终无果,便有修士提议兵分两路,一路原地等候,一路先行探路,此言一出,当即一呼百应,众人纷纷赞许并言及自身如何不适,修为又是如何不济,只能待在山上驻守等候云云。不料却又遭到商离行的否决,他道在场众人除他之外,尚无一人有能力辨认迷幻丛生的法阵世界,无论哪一路无他护持,他都放不下心。众人听他婉言柔声,心中感动,于是争相请往,一鼓作气,直接冲出高山丛林,翻山越岭,来到海岸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