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疲惫,海寂在母亲去世前那两年里也感受到过。
她们两两对望,像是在看着彼此,却又不是。
好像她们视线穿透了对方,看到的却是同一个人。
而她们正是因为那一个人才被连结在了一起。
宋巧妍绞着手帕的双手不断颤抖,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有些空洞的眼睛里,却缓缓地掉下泪来。
泪水冲开了她用来掩饰苍白脸色的脂粉,眼底下是一片青黑。
“知乐,知乐,我的知乐……”她口齿不清地喃喃着,咸涩的泪水流进口中,她却恍然不觉,“你怎么不回来看我啊知乐……是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是我错了……”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收敛不住,海寂上前轻轻拥住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和,像是那时候母亲抱着她、哄着生病的她一样。
“我回来了。”她轻轻道。
古尚远从没见母亲待谁这么热情亲切过。
从他记事起,印象里的母亲总是冷冷淡淡的,对他偶尔的关怀也是口不对心,甚至还会有一些难掩的厌恶。后来他长大些,能体会母亲的处境,也更体贴母亲,母子关系才稍稍亲近了些。
但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拉着一个人的手,完全舍不得放开的时候。
要是换了是旁人,他心里肯定要感到酸楚。
但这人是海寂,他由衷地替母亲和海寂感到高兴。
因着海寂身份的挑明,他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人到他自己院里闷着喝酒去了,甚至没心思再来责问他,他乐得清静,在母亲院里忙前忙后地布置。
宋巧妍这会儿心情好转了很多,她拉着海寂的手,两人一起坐在窗边的软塌上,肩挨着肩,叫宋巧妍想起和徐知乐少时一起玩闹的那些时光。
她看着儿子忙活着张罗晚膳的身影,凑在海寂耳边道:“要是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的话,我这傻儿子,是不是对你起了什么不正经的心思?”
海寂不打算瞒她,就照实了说:“有过几回肌肤之亲。”
宋巧妍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看古尚远,又看看海寂,半点没恼,反而笑起来,“亏得你不嫌弃他,我这儿子蠢着呢,又一板一眼的,没半点情趣,真是难为你了。”
“没有的事。”海寂替古尚远说了句公道话,“他挺有趣的。”
海寂说的认真,却逗得宋巧妍直笑个不停。
“得了吧,你何必替他圆场。”宋巧妍止了笑,又问,“既然如此,你是什么打算?他爹属意姓赵的那家的女儿,只是人家姑娘还不到十六,他儿子都二十多了,怎么配得上人家水灵灵的小姑娘,也不臊得慌。”
宋巧妍眨眨眼,才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句话,下意识去挽海寂的胳膊:“可没有说我们家阿寂年纪大就该配我那傻儿子的意思。”
这样的动作,宋巧妍从前做过无数回,没想到隔了这许多年,倒还依然顺手。
海寂任她抱着,看着古尚远表面上在忙活,实际上一直竖着耳朵企图偷听这边的谈话,对宋巧妍说:“我没有成亲的打算。”
要不是宋巧妍心早就偏到海那边去了,换了个爱子如命的母亲,听了海寂这明摆着不会对她儿子负责任的话,肯定要掀了桌把人撵出去了。
可她自己就困在这深宅大院里,终日行尸走肉般活着,早对婚姻一事失望透顶,只恨当初没听徐知乐的规劝,还笑她天真幼稚。
宋巧妍只沉沉地叹了口气,看向海寂的眼神里有慈爱也有惘然,“不成亲好,你是个好孩子,即使你愿意嫁来古家我也不会同意的,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干嘛非要往别人家乌漆抹糟的后院里钻呢。”
“我是无所谓,他们古家指望他传宗接代,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好歹母子一场,只要他自己做了选择,过得开心,我也没什么好遗憾和愧疚的了。”宋巧妍并非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她早早就耗尽了心力,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关怀一个跟别人姓的孩子。
后来古尚远有意和她修复关系,想尽办法讨好她,脾气秉性也和他父亲完全不同,她才勉强愿意接纳他。
不像海寂,她第一眼看到海寂,看到她肖似徐知乐的面容,感受到她如同徐知乐一样坚毅倔强的性情,就不禁倍感亲切、热泪盈眶。
她的知乐,时隔多年,终于肯回来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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