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内侍不由看了丫鬟一眼。这个丫鬟生得高大,容貌却秀气得很,柳眉弯弯,眼若星辰,鼻梁高挺,只可惜肤色暗淡了些,姿色一下子就减色不少。
这丫鬟自然就是乔装打扮后的卫昀,经过初妍的妙手修饰,任谁站在他面前,都不会再将他当作男儿,更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初妍哭笑不得地看了卫昀一眼,扶着他的手走了出来。
知闲斋中宫人齐齐向她行礼:“见过贵人。”
外面电光一闪,划破了夜空,惊雷炸响,盖过了屋内整齐的声音。瓢泼的雨落了下来,哗啦作响。
初妍蹙起眉来,望向屋外。
知闲斋靠近勤政殿,庭院精致,处处布置舒适,原是为了皇帝批阅奏章劳累之余,放松休闲之所在。
上辈子她却没怎么来过。卫昀懒怠处理政事,几乎将一切政务都推给了内阁,勤政殿他一年到头都难得去一趟,更勿论知闲斋了。
雨势连绵,檐下流水如瀑,庭院中雨打花落,枝叶满地;不远处,恢弘庄严的三大殿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琉璃瓦上,各色神兽若隐若现,整座宫城都笼罩在自然的威严下。
似乎她每一次进宫,都是这样可怖的天气。
那内侍吕闲见她神情,堆着笑,殷勤地道:“贵人想必乏了,东次间已经归置好了,那边凉快些,贵人不妨去那边小憩片刻。”
初妍没有反对:“烦请公公领路。”
东次间果然阔敞凉爽,四角摆着铜鎏金莲花状冰盆,冰盆后各跪着一个宫女,拉着风帘扇动,将凉气送出。
半掩的槅扇后是一张雕花繁复的拔步床,红色的霞影纱半挂着,添了几分喜气。靠墙另摆着一张罗汉床,铺着冰丝软玉垫,放着大红云龙纹织金团花靠枕。中间的炕桌上,供了一个一尺多高的汝窑比翼双飞玉壶春瓶。
内侍引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笑道:“陛下一会儿就到,贵人可以先在这里歪一歪。”
门帘掀起,几个宫娥鱼贯而入,分别捧着四色点心,四色蜜饯,四色瓜果,跪在了初妍面前,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
初妍摇了摇头,吩咐道:“都撤下去吧。”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男子含笑的声音:“怎么,这些都不合胃口吗?”
初妍抬头,见穿着深青色团龙云海纹的诚王在宫人的簇拥下从外面走了进来。
多日不见,他行动间龙行虎步,已颇有君王的气势,身姿挺拔,眉目轩朗,曾经藏在眉梢眼角的忧郁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神色间的自矜与威势。
如今,他不再是朝不保夕的先太子之子,而是这片土地,这个皇朝的执掌者。
初妍恍惚忆起前世两人相处时的情景,记忆中的青年不像卫昀一样永远有新奇的主意,用不完的精力,也不像宋炽清冷疏离,他是忧郁的,温和的,追随着她的目光总是带着几分羞赧,亦充满了耐心。
然而,他此时的模样,她是那么陌生。
初妍站起,盈盈下拜。
曾经的诚王,如今的新帝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起,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她面上,声音中带着难以克制的激动:“阿妍,你和朕之间,不需多礼。”
初妍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退后一步,谦恭地道:“礼不可废。”目光很快掠过他身后。
她暗暗心惊:宋炽说新帝谨慎,果然不是妄言,就看他带在身边的几个内侍,个个行动矫健,目中神光内蕴,显然都是练家子。屋外廊下,更是到处都站满了御前侍卫。甚至雨帘中,也站满了守卫。
她忍不住看了卫昀一眼:今日之举,不成功,便成仁,尤其是卫昀,一旦失败,插翅难飞,性命不保。
卫昀倒是沉得住气得很,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新帝问:“你用过晚膳没有?”
初妍道:“在家用过了。”
新帝道:“朕却还没来得及用。”他含笑看向她,目光温柔如水,“再陪朕用一些?朕特意让他们做了你爱吃的芙蓉虾球。”
初妍一愣:“您如何知道我的口味喜好?”
他低眉笑:“阿妍,朕说过,我们是前世的恋人。不管你信不信,你的许多喜好朕都知道。比如,你爱吃鹿筋,却不喜欢吃鹿肉;你喜欢弹琴,更喜欢搜集琴谱;你善画画,却只用来画花样子……”
窗外雷声隆隆,大雨滂沱;屋内君王目蕴温柔,语声温煦。初妍听着他如数家珍,沉默不语。
他是真的感到欢喜,可惜这巨大的欢喜,从诞生之初,便是彻头彻尾的假象。他的梦欺骗了他,她和他前世从来没有真正相恋过。
美人低垂螓首,身姿袅袅,铜鹤宫灯橘黄的灯火照在她面上,欲衬得她肤若白玉,双颊如火。新帝心头大动,伸手携了她手。
初妍下意识地一挣,力道大了些,新帝未曾防备,手一下子被她甩开。
新帝一愣,脸色倏地沉下。
四周顿时扑通通跪倒一片。
初妍心里一咯噔,也跪下请罪道:“陛下,妾有罪。”
新帝低头望着她,神色晦暗,许久,脸色渐渐缓和:“起来吧。”
经此一遭,他到底没有再试图拉她的手。
用晚膳时,初妍再次见识了他的谨慎。每一道菜不厌其烦,都盛出来叫人试菜;每一壶酒,都会倒出部分叫人试喝;甚至他的酒杯,碗筷,调羹都用的银质的。
所幸他们没有想着用在酒菜中下药的办法,否则,他这样的严防死守,根本毫无可趁之机。
见她垂着头拘谨的模样,新帝笑着用公筷夹了一个芙蓉虾球,送到她唇边,温言道:“张嘴。”
初妍僵了片刻,慢慢张开嘴。
新帝神色大悦:“好吃吗?”
初妍点了点头,对他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