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我会和他重逢。
那时候,我已经得到了桃夭这个名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个绚丽到和我堪称清淡的面容完全不相称的名字。
那时候的我,已经是个小有所成的刺客,但是万花楼的刺客,是靠美色杀人的,所以并不能跟花娘的身份分开。
到了该出阁的的年龄,还是得要出阁。
我出阁的日子,是在一个晚春。
万花楼是扬州第一大青楼,很有钱,所以给姑娘出阁用的房间也极尽奢华。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抠着床单。
门“吱呀”地开了,外面大堂的喧嚣一瞬间涌入,然后又一瞬间消失。
我走神了,心不在焉地想,今天弹琴的大约是青妗姐姐————只有她会在那个地方多拨一个音。
“姑娘看着神思不属,是在想什么?”
我听到离我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声音,仿佛悠悠清泉。
很好听,是最和我心意的那种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了那张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脸。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那双凤眼里洋溢着熟悉的笑意,眼角的风流气,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冲到眼角的酸涩感觉,声音颤抖地说道:“奴家在想,今天是个好日子。”
柳泽说:“你们出阁,不本来就要选个吉时的吗?”
“是呀,”我弯起了眼睛,“不过,今天能碰到郎君,真是太好了。”
他显然没有信,以为我只是在说些好话讨他欢心。
我也没怎么觉得受伤——甚至,我根本不希望他认出我来。
四品官员家的嫡姑娘李舒,和万花楼的二等瘦马桃夭,不能是一个人。
不过——
能碰到他,真的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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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师傅,是万花楼一等一的刺客。
因而我作为她的关门弟子,在万花楼也有些薄面。在柳泽离开之后,我就不曾到前面去接待,而是得了个院子,平日里教教人,偶尔出去接些工作。
我手艺好,动作敏捷,就算不靠脸蛋,也能很好地做完工作。
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正因为如此,也没有人来说我这样不对,我反倒是越发受尊敬了,甚至慢慢地也有了些跟随的人。
柳泽说,他会在扬州呆半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我偶尔不经意的问起他的过去,他若是喝了些小酒,趁着醉意,也会一一回答。
某个夏季的下午,芭蕉倦怠。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了我——过去的我的名字。
柳泽一边喝酒,一边说:“你听说过李勤么?”
我心神俱震,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说道:“奴家不知——可是郎君的故人?”
“不算......”他顿了顿,“是一个长辈,从前跟父亲交好,只是前几年,被人构陷,全家抄斩了。”
我张了张口,胸口一阵压抑,说不出话来。
柳泽说:“我还记得他家一个小姑娘,长得很讨人喜欢,说话也伶俐,只是脾气大,大约是我做了什么事让她不喜欢了,打了次照面之后,她就一直绕着我走。”
“若是她能好好长大,怕是年纪也跟你差不多。”
他放下了酒瓶,往床上一靠,睡着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就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躺在他身边,想了很久。
旁边做好的荷花酥散发出淡淡的豆沙香气。那是我娘交给我的方子,是我吃到过的最好的荷花酥。
我喃喃自语:“.......................娘。”
他醒来的时候,我终于想完了,轻轻开口道:“郎君有如此大才,断不可沉溺在温柔乡里。”
他这人,生性风流,爱好诗书歌舞,但也有惊世之大才,全看他想要怎么用。
我顿了顿,又说:“十年前,我爹还在做官儿,上面要把赈灾的银两拿去充军饷,他不肯,于是被诬陷了罪名,全家被发落。”
柳泽没有说话
“柳郎君。”我坐起来,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紧紧地皱着眉,“我等了十年了,还是没等到有人来肃清这朝廷。”
“大梁已经够大了,百姓也都死够了,收来的土地都还没来得及分给农民,干什么还要打仗呢?”
他这时候酒醒了,大约也忘记了之前说过的话。我知道的,他酒品不算好,一杯下肚,就晕晕乎乎。
所以我放心的说了——当然,没有说得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