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自然察觉了她的伎俩,但他本身已不太排斥这道汤,加上是长安亲手做的,他喝,多少也有点给她面子的意思在里头,于是也就配合了她。
“什么别称?”他喝了汤,问。
长安趁机又递一匙汤过去,道:“这海菜又叫龙须菜。您是真龙天子,按照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多吃这龙须菜,您将来定然会有一把光泽亮丽柔顺飘逸的龙须。”
慕容泓刚喝了一口汤在嘴里,听着她的描述,他登时想起了朝上武将那满腮钢刷似的胡子及须发皆张的模样,再联想起自己也长上那样一把胡子……他喉头咕的一声,呛着了。
“哎哟,奴才看出来了,您爱喝奴才做的汤,那您也慢点喝啊,又没谁能跟您抢。瞧瞧,这下呛着了吧?”见他咳嗽,长安忙放下汤碗一边给他抚背一边道。
咳得说不出话来的慕容泓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有口难辩。
正在这时,刘汾进来禀道:“陛下,丞相大人求见。”
第151章 两只狐狸
听闻赵枢来了,慕容泓与长安对视一眼。
“宣他进来。”慕容泓靠着迎枕坐好,长安则忙把碗碟都收进了食盒中。
“丞相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朕?”赵枢进来行过礼后,慕容泓一边吩咐长安给他看座一边问道。
赵枢歉然道:“陛下龙体欠佳,臣本该一早就来探望,奈何庶务冗杂,一向也未能抽出空来。说来惭愧,臣此番进宫,也非单是为了探望陛下,另有一件紧要之事急需陛下定夺。”
慕容泓道:“朕尚未亲政,不知有何事是丞相不能处理,反要朕来定夺的?”
赵枢抬眼直视他的双眸,道:“朱国祯谋反一事。”
慕容泓假作愣了一下,眸中显出些举棋不定的犹豫来,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只是……朕初登大宝,并无处理这类事情之经验。翻遍史书,也未曾见哪朝哪代甫建国便遭遇臣下叛乱的,自然也就没有经验可以借鉴。是故,此事,恐怕还得仰赖丞相你在廷议上集思广益,替朕拿个主意。”
赵枢心中冷笑:若是慕容渊在,满朝文武铁板一块,自是没人胆敢反叛,但换做你慕容泓么……哼。
“陛下,实不相瞒,这两天臣每日都在府中召开两次廷议,就是为了尽快拿出应对此事的对策。如今,朝中九成的文臣武将都已达成共识。”赵枢话说一半,眉目沉郁地停了下来。
慕容泓观察着他的表情,很上道地问:“是什么样的共识?”
“朱国祯公然谋反大逆不道,按律当剥皮揎草枭首示众,并灭其九族以儆效尤。鉴于他手下有八万兵马为其效命,自然要先派兵去攻打云州,方能将他抓回来问罪。”赵枢道。
慕容泓思虑片刻,道:“既然满朝文武已然达成共识,丞相为何还要让朕来拿主意?”
赵枢道:“原因有二。其一,方才臣说关于此事有九成的文臣武将达成了共识,并非全部。其二,就算满朝文武达成了共识,此事也需陛下来做最后的决定,因为兹事体大关乎国运,已经超出了臣等可以为陛下做决定的范畴。”
“听丞相的话外之音,朝中有人反对对云州出兵?”慕容泓问。
“正是。”赵枢答。
“但是既然九成的文武百官都已达成共识,区区几人的反对之言,又何足挂齿?”
“只因这反对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尉钟慕白。”
慕容泓眉头一蹙。
赵枢接着道:“陛下您是知道的,无虎符谁都不能调动京军。而虎符一半在您手里,一半在钟慕白手里。先帝把一半虎符交到钟慕白手里,就等同于承认他对是否调动京军拥有决定权。所以,即便满朝文武都赞成对云州用兵,也抵不过他一人反对。”
“那他为何要反对?”慕容泓问。
“他没有给出理由。”赵枢道。
“御史大夫王咎是何态度?”
“陛下还了解他么?在博弈结果没有正式出来之前,他是不可能轻易站队的。”
慕容泓沉默。
少倾,他道:“钟太尉定然不会无缘无故反对用兵,也许,他只是顾忌眼下还在国丧期,不宜妄动兵戈?丞相,此事除了开战之外,可还有其他应对之策?”
赵枢从慕容泓的话语里听出了软弱与无措,心中暗想:慕容泓,我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但你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一旦遇见大事,你便怂了。
“陛下,谋反乃是一个臣子对君主最大的背叛与蔑视,断无姑息养奸的道理。如果朝廷不给朱国祯以颜色,其他的刺史与地方军侯会如何看您?臣下谋反君主却不发兵讨伐,天下人不会想到什么国丧期不宜发兵的理由或者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之类的溢美之词。他们只会想,陛下是个软弱无能的,或者,陛下已然被权臣架空,连决定发兵讨贼捍卫皇家颜面的权力都没有。陛下,钟慕白若是事出有因才反对用兵,他大可直抒己见,为何除了反对用兵之外一言不发?您可曾想过这个问题?”赵枢言辞激昂道。
慕容泓疑虑道:“依丞相所见,他反对用兵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在朝中立威。”赵枢道。
“立威?”
“没错,就是立威。钟慕白身为先帝麾下第一猛将,先帝在丽州称帝之时,逆首未灭战事如火,正是需要倚重武将的关口。所以先帝才给他‘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佩剑上殿’的殊荣以示对武将的恩宠。然待大龑定都盛京,先帝驾崩陛下登基后,朝上朝下,陛下并未如同先帝一般对其礼敬有加恩宠不断,有时甚至在朝上直言驳斥。臣以为,钟慕白心中定然不忿已久,好不容易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在陛下面前扳回一局,他又岂能不善加利用呢?”赵枢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慕容泓的表情。
慕容泓脸上虽是波澜不惊,但那双眸中显然已经被他的一番话点起了火,焰色盈然。
“扳回一局?如何扳回一局?”慕容泓问。
赵枢道:“陛下若要发兵攻打云州,少不得要去握有另一半虎符的钟慕白面前软语相求。”
慕容泓搁在锦被上的手猛然握紧,不语。
赵枢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丞相,既然你说此事朕可以决定,那你可否为朕召集明天的朝会?”良久,慕容泓忽然抬起眼看着赵枢问。
赵枢道:“陛下吩咐,臣自然无有不从,只是陛下您这身子……”
“朕无碍,”慕容泓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手,目光隐忍地一字字道:“朕倒要看看,朕要用兵,是否要对他钟慕白软语相求!”
赵枢达成了此行的目的,假模假样地关切慕容泓几句后,便告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