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传旨太监又是怎么回事?”长安问。
长福恍然道:“哦,因着有一把好嗓子,王公公是专门负责往宫外传旨的,这政事院虽说紧邻宫门,但到底是出了宫,所以陛下特意嘱咐奴才要带上王公公同来的。”
长安默了一瞬,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吧,食盒我下午回宫时再一并带回去便好,你们就不必在这儿等着了。陛下没特意嘱咐你们要看着我吃完吧?”
长福道:“这倒没有。”
打发了长福等人,长安独自在房中看着桌上的饭菜琢磨开了。
对旁人来说,皇帝赐膳或许是莫大的荣宠,但于她而言,心中却只有隐隐的不爽,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她就是他豢养的一只什么宠物,就算现在出了宫,他还不肯放弃投喂权,通过这种种手段来向旁人展示他对她的所有权一般。
说她矫情也好,说她不识好歹也罢,反正众目睽睽之下跪着接受这样的赏赐,她就是不爽。
“安公公,您这边需要伺候吗?若不需要,奴才们就去吏厨用饭了。”门口传来袁冬的声音。
“你们去吧,对了,去理政堂把钟大人叫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长安道。
袁冬答应着走了。
不一会儿,钟羡出现在长安这间房的窗外,看着屋里的长安问:“听说你找我有事?”
长安回身笑道:“陛下赐了御膳,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过来同我一起吃吧。”
第410章 坦白
钟羡闻言,默了一瞬,抬头看着长安歉然道:“有一事,我思前想后,还是觉着不该再瞒着你了。”
长安看着他清亮的眸中那抹显而易见的歉意,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问:“何事?”
钟羡瞧着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你我从牢中出来的第二天,我入宫向陛下汇报兖州之行的情况时,曾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为由,求他赦你出宫。”
长安:“……”
“陛下当时只说你救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我求他赦你出宫,却是本末倒置了。我知道我此事做的欠妥,抱歉。”钟羡也许会因为过于正直而显得刻板,可却从不愚钝。今日来时见了慕容泓赐予内卫司的手书牌匾已觉诧异,后去理政堂得知理政堂原本不是设在司隶部之侧,而在光禄寺之侧,奉帝命搬迁至此时,他心中更是生疑,最后这赐膳之举,慕容泓当日话底之意,而今已是表露无疑。
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告诉他,勿生亲近长安之意。再联系起长安的女子身份,钟羡一时只觉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述。
长安此刻心中的感受也不比他好受多少。她自知赵王一事上自己过于胆大必遭慕容泓猜忌,回来后初见面那番对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但他转头便给她设了内卫司并封了官职也让她心中稍觉宽慰,认为他总算没有因为这丝猜忌而全然无视她此行的功勋。
然而此刻听了钟羡的话,再看看这司隶部与理政堂的位置,牌匾,还有御膳,她却又不确定他此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或者,嘉奖她的目的是有的,但同时,也不乏观察她和钟羡关系的目的,毕竟一石几鸟才符合他做事的常态。
待他观察清楚之后,又会如何呢?
还能如何,自然是他想如何便如何。旁人她不清楚,但钟羡,君臣之纲于他而言绝对大过天。一句话到底,不论她和钟羡目前是何身份,他们共同的身份,都不过是他可以随便拿捏的人罢了。钟羡好拿捏,是因为他的操守,而她,则是因为身份。
长安深觉无力的同时,心中难免升起一股强烈的逆反之意,心道:我与钟羡若能发生点什么,还用等到现在吗?他既如此小人之心,我又何妨遂了他的小人之心呢?兖州之行,九死一生都熬过来了,纵他对我翻脸无情,大不了也是一死,有何可惧?出了皇宫入了这政事院,离了那些时时能让我下跪之人,原本就是想堂堂正正站着走下去的,他既然偏不让我顺心,我又何必小意奉承?长此以往,何时是头?原本小心规避,不过是怕连累钟羡,但他背后有钟慕白,只要他肯借力,慕容泓又能耐他何?
如是想着,她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进来一起吃吧,去了趟兖州,咱们也算是换命的兄弟了,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御厨做菜都是顺着陛下的口味,寡淡极了,你若不来与我一同受难,我是断断吃不下的。百姓尚未温饱,我们也不该浪费粮食吧。”
钟羡听了她的话,略微一怔,道:“陛下赐给你的膳,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怎么被你一说,倘或你吃不掉浪费了,倒全是我的过错一般?”
“相交至今,你还不了解我么?若想全身而退,你便不该给我开口的机会。”长安笑得狡黠。
钟羡无奈,只得进屋与她同用。
只有一双筷子,长安便自书桌上取了两支还未用过的毛笔,剪掉上面的挂绳,用茶水洗了下,权作筷子。又将那碗米饭拨了五分之一在汤盅的盖子里,将剩余的大半碗全给了钟羡。
“你吃这么一点,如何能饱?”钟羡推拒。
“我下午要去一趟廷尉府,你还怕李大人那里没点心招待我么?”长安道。
事关她的差事,钟羡也没多问,但吃着慕容泓赏给她的饭菜,他到底有些食不下咽,以致于数度停下来看她。
长安眉眼不抬,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该如何启齿。”钟羡道。
长安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还是不问的好,即便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反而徒增烦恼罢了。”
“那你以后有何打算?恕我直言,你如今这个位置,越坐下去只会越危险,旁人想制你,就会追根究底地调查你,你……如何经得起查?”钟羡不无顾虑道。
长安抬眸看着他,道:“我知道我经不起查,但你看,我像是走得脱的模样么?”
两人是坐在窗下的几案两侧用饭的,长安一抬头,那张瘦削的脸被窗外天光一照,白如玉石,却又透着点琉璃易碎般的剔透之感,因着血气不足,唇色粉中泛白,看着异常脆弱。
钟羡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若你真心想走,或许我可再去求他一求……”
长安不等他说完便再次摇头,道:“你与他一同长大的,对他的脾性应当比外人更为了解。他能有多隐忍,便有多记恨。我早与你说过了,我去别处,也逃不过仰人鼻息为人践踏的境遇,留在这里相对而言还稍微好上一些。只是今日之事你也都看在眼里了,我若此时与你撇清,反倒显得心虚,然而不撇清,也未见得能证你我清白,这场连累,只怕你横竖都要受着了。”
“我无事,我只是担心因我的莽撞之举他会迁怒于你。”
“是啊,早知道还不如坐实了他的猜测,也不枉白受一番猜忌。”长安用笔杆戳着盘子里的一只鱼眼忿忿道。
钟羡微愣,反应过来后,顿时面红过耳,闷声不语。
长安却又突然想起一事,问他:“阿羡,今年你便要行及冠礼了吧?”
钟羡强自压下赧然之情,点头。
“那及冠礼后是不是就要议亲了?”长安再问。
猝不及防被她问及议亲之事,钟羡不知为何心中突生一股郁堵之情,几乎本能地否认道:“我暂时还无成家之意。”
“你纵无成家之意,只怕钟太尉和钟夫人也已等不得了。趁着自己还能做主,好生选个喜欢的女子吧,省得哪日他心血来潮,突然给你赐下一门婚事来,你便连挑选的余地都没了。”长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