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好生奇怪,陛下好端端地去问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子的形貌作甚?
不过既然陛下问了,他也只有努力回想着来回答。好在那陈若霖外貌异于常人,属于见过就不容易忘的那种,所以这一回想起来印象还清晰得很。
“他个子很高,比……”长福本来下意识地想拿眼前人来做比较,好在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的舌头临时拐了个弯,“比褚大人还要高些。”
慕容泓默。因为身子不好,他在男人中应该属于长成比较晚的那一拨,到现在还没褚翔高呢。
“皮肤很白,男子少有的那种白。眼珠子是蓝色的,是……是比天空还要深一些的那种蓝色,头发却又有点泛红色,而且不是像寻常人那样直直的长发,是卷曲的。”最直观的无非就是这些了,长福说完了,见慕容泓没什么反应,显然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只得拼命地又回想一番,然后补充道“哦,他身上肌肉好多,胸膛,腹部,都一块一块的……”
慕容泓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长福:“你怎么知道?”据长福交代他一共就见过陈若霖两次,一次在夜里的千岁府,一次在榕城街道上。陈若霖在街道上总不至于坦身露体,难不成,在夜里的千岁府,他竟衣衫不整?
心中一冒出这个设想,慕容泓感觉自己平静了没一会儿的额角又突突直跳起来。
偏长福这个老实孩子不敢扯谎,实话实说:“那天夜里安哥……安公公办了一场宴会给奴才洗尘,宴后奴才因为新到了地方睡不着觉,又想着好久没见安公公了,就想去找他聊聊。走到安公公房前时,恰好看到那陈若霖从安公公房里出来,当时他穿着一件好生奇怪的衣裳,好像没穿一样,月光下都能看到他的身体。他也看见了奴才,还对奴才笑了一笑,那笑容也好生奇怪。哦对了,他笑起来脸上还有个酒涡。”
慕容泓虽然以前也从龙霜的奏报上见过说长安与陈若霖形影不离抵足而眠这样的字眼,但那毕竟十分笼统,让人无法想象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长福此番描述就生动得多了,生动得让慕容泓觉着,如果陈若霖此刻站在他面前,他能让人活剐了他。
但是长安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渐渐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心里越愤怒,表面便越冷静。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做到不仅仅是表面冷静。如果在愤怒至极时还能保持冷静,也许……也许很多遗憾就不会发生,也许长安现在还在他身边。
所以即便都已经百爪挠心了,他还是可以很冷静地吩咐长福:“传朕口谕,让左相午后入宫见朕。”
是时候派人去福州探望一下病重的福王了,福州王位更迭在即,他不在意到底谁能继承这个王位,唯独不愿那个人是陈若霖。虽则一开始他认为陈若霖这样一个有着蛮夷血统的庶子不大可能有实力继承福王之位,但眼下看来,未必。若他没有这份实力,他父兄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长安与陶夭这两个有可能会影响到福州安定的人物留在榕城?
既是不应该出现的苗头,就该及时扼杀。他不想到时候杀个藩王之子还要上升到朝廷与藩地冲突的高度。
次日,陈若霖奉长安之命在潭州从张君柏手中抢走了逆首之妻陶夭,杀害傅言均,重伤张君柏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朝野。一时间,弹劾长安的折子又如雪片般飞向御案。与此同时,高烁的政敌们又发现了他新的把柄——高烁与有谋反之嫌的长安过从甚密,他唯一收在门下的学生,乃是长安那个太监的义弟!
这件事情一出,已被收监的高烁便知,此等情况之下自己若不认罪,为难的只会是皇帝。这是一场博弈,也许从当初他一时心软答应长安收下纪行龙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他今天的失败。
他在狱中认罪,具折向皇帝自陈行为不检怠忽职守,请求贬黜。
长安与高烁同时被咬,慕容泓明白,以他如今的实力,能保一个便是万幸,断不可能两个都保下来。恰高烁认罪,他便忍痛将他贬去外地当官。而朝臣们对长安的攻讦,他则一概回以正派人去福州调查详情,待调查清楚了再议。
朝臣们成功地把高烁扯了下来,接下来便是今年科举的主考官之争了。要知道科举虽然看似公平,但作为主考,要从中做些手脚还是比较容易的。哪一方的势力能主持这届科举,哪方势力的人便多能从这届科举中脱颖而出,这几乎已经成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惯例。上次科举钟慕白和赵枢针锋相对虎视眈眈,旁人插不进手去也就罢了。但这次不同,丞相自分成左右相后实力太不如前,钟慕白如今态度不明,所以才有了这番主考官之争。
至于长安那个太监的事,暂且放一放也无妨,反正赢烨已经从兖州赶去了荆州,接不到自己的女人,这件事必有后续。待到后续来了,再接着弹劾他也不迟。
第666章 夫妻不和
高烁举家离开盛京这天,纪行龙去送行了。
高烁其实对他不错,虽然为人严厉了些,不苟言笑了些,但每次只要他去高府寻他,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来指点自己。他的书房连他高家的子弟都不能随便进,却破例让他进去。
纪行龙知道自己此举与欺师灭祖恩将仇报无异,面对被贬的高烁,他心中羞愧万分。但他还是来了。
高家人只知道他是高烁的学生,却不知高烁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是拜他所赐,还跟他依依惜别。
高烁心中有数,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在城外长亭即将离别之时,将纪行龙叫到了一旁。
面对昔日恩师,纪行龙连跟他目光相对的勇气都没有。
高烁看着眼前这个还不满双十年纪的少年,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你可知,我在狱中时只要提一句,将试题放在我书房的可能是你,那么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你都会死。”
纪行龙猛然抬眸看向高烁,目光疑虑。
高烁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继续道:“陛下了解我,知道我没有把握的话断不会乱说,所以哪怕找不到证据,他也会认定是你做的。而你身后那些人看到你暴露了,为了保护自己,他们不会让你有命等到审讯之时。”
纪行龙眼眶发红双唇抖动:“高大人,我……”
高烁抬手制止他说下去,道:“你今天还能来送我,让我挺意外的。官场人情如纸薄,虽然你还未入仕,但你终究是身怀此志,所以即便你今日不来,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但也正因为你来了,我才决定对你多说几句。每个人在踏入官场之初,心中所怀志向各不相同,为达目的所用的手段也不尽相同。但是在我看来,有一种努力是最不值当的,那就是,拿自己的终生乃至性命,去换取功名利禄,那相当于用不可再得之物,去换取最易失去之物。一直未曾告诉你,令尊当年其实与我在同一间书院读过书,只不过比我高几届。我与他没有深交,只听过他的才名,与淡泊之名。他不堪东秦皇帝的昏庸与朝廷的黑暗,不惜在最好的年纪辞官还乡。你身为他的儿子,应当知道在你出生之初,令尊对你会寄予何等厚望?是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还是清白做人无愧于心?”
官道上遥遥传来一阵马蹄声,高烁抬头望去,是钟羡来了。
纪行龙自然也看到了,他抬袖子抹去眸中湿热,对高烁道:“东秦皇帝再昏庸,朝廷再黑暗,也没害死了我爹。”他只说了这一句,对高烁深深一揖,就转身走了。
他知道高烁对他说这一番话,多半是怜悯他年纪尚轻身边又没有父辈指点,所以才好意规劝。可他这番以德报怨,他却无法领受。
姐姐尚在受人监禁,他又哪来的资格清白做人独善其身?
钟羡是来给高烁送行的,当年在理政堂时,高烁毕竟做过他一段时间的上官,对于高烁的官声和人品,钟羡都是十分敬重的。此次高烁被人弹劾,钟羡就是为他辩护的众官员之一。与旁人不同的是,他不是为了讨好皇帝才去力挺高烁,他纯粹是因为自己相信以高烁的品行绝不会做出私泄考题之事。
他这一送,便送出好远,直送到豫山脚下,才在高烁一再的“留步”声中停了下来。
目送高烁一家越行越远,他心中有些郁堵。转身看到不远处的豫山,想到家中因为苦夏而病了半月之余的母亲,他便调转马头往豫山去了。
反正都已经来了这里,不如上去给母亲求个平安符。母亲一向信这个,又是他求来的,想必母亲收到心中定然高兴。顺带的,也可以给长安求一个。长安每次来信报平安都会给他带东西,有时候是海螺琉璃盏之类的玩赏之物,有时候是福州那边的特产。他没有她这般能搜罗,下次再写信给她都不知捎带什么给她好了。一枚平安符,也正是他对她最大的寄望。不论如何,平安就好。
钟羡策马来到半山腰上,耳边忽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求救之声,声音很微弱,若不是他耳力过人,很可能就被哒哒的马蹄声掩盖了。
钟羡勒住缰绳,细细分辨了一下,那声音似乎是从山道下面的陡坡下传来的,听着是个女子的声音。难不成是有人不慎滚下去了?
他在路边找了棵树将马栓上,自己就扶着树干下到陡坡下面去了。
循着声音走了片刻,便见一名做侍女打扮的女子头破血流的躺在一丛灌木下面,在她上方的草木多有被压折的痕迹,看来的确是从上面滚下来的。
那侍女意识尚清醒,见钟羡出现在面前,目光还有些发直。
钟羡大略打量了她一下,见她四肢并未出现明显的骨折或扭曲现象,便没急着去扶她,只站在不远处问她:“姑娘,你自己可能起身?”
裁云困窘又痛苦地摇了摇头,道:“我右臂和左脚都不能用力了。”
钟羡闻言,着意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近处无人,这也不会是个陷阱,这才过去将侍女扶了起来。
“谢谢钟公子。”裁云低着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