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卫绾敛眸,温驯地呈上,皇帝身边的侍者崔明德接过瓦罐,已调羹舀出小半碗来。
天家人用膳也有别处不同,皇帝用膳自有规矩,饭不过二碗,以免伤身,菜肴不可多用,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崔明德只舀了小半碗,跪侍皇帝病榻前,以白瓷梅纹的汤匙舀出一些,皇帝低头尝了口,汤汁鲜美,极快地便滑入了喉咙,带着股浓郁而野性的香气,绝不是宫中大厨所能烹制出的。
皇帝双目明亮,仿佛这数日的厌食症瞬时便好全了,几乎迫不及待,便夺过了崔明德掌中的瓷碗,喝了一大口。
不止崔明德,也卫绾也是惊讶失色,她颇有古怪地冥想了片刻,心道原来贵为皇帝也是贪嘴的。
这一小半碗让皇帝一下喝得见了底,他便又开怀地催促道:“再盛。”
崔明德岂敢不应,就算违了规矩,但陛下病了这几日水米难进,好容易有他能入口的,崔明德忙哈腰点头,替皇帝又盛了一大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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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方才喝汤过急,半白的一把胡须上还坠着几粒姜黄的汤汁,卫绾见了实在没有忍住,回身命身后的韫玉取帕子来,便递给了皇帝身边的宫女。
皇帝食欲大开,将一碗鸡汤又喝得见了底,以箸子夹起一块鸡肉,也是入口即化,浓淡得宜,皇帝双目晶亮地朝卫绾看去,不用说话,面孔便已泄露了赞叹之意。
“好厨艺,确是好厨艺,没想到太子口福不凡。”他这才接了帕子擦干净了胡须和手指,不住地颔首赞道。
在东宫卫绾没少为殿下掌厨,但殿下的口味好像与她天然不对付,对夸赞她厨艺的话非常吝啬,几乎没有一语,她曾一度对自己本引以为傲的厨艺怀疑过,但如今得到了陛下的赞不绝口,昔日的骄傲总算找回来了。
皇帝又望着她,道:“日后,你常来广明宫为朕送膳。”
不待卫绾反应,崔明德已是先变了脸色。
皇帝道:“有些于礼不合,但朕尚在病中,贪些口腹之欲,也是不妨事的,你便时常来广明宫,带着人光明正大地来。”
卫绾垂眸叩首,“臣媳遵命。”
皇帝盯着眼前温婉而恭敬的儿媳,一瞬间想到了别事,感到有一丝诧异:“太子夸赞过你的厨艺没有?”他那个嫡子,让他至始至终看不破,别说是心事,连他平日里惯爱何种口味,皇帝都无从得知,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懊恼和烦躁,心中顿起念头,非要从这个温柔恭顺的儿媳嘴里挖出些话来不可。
但卫绾却摇了摇头,“殿下鲜少说,他似忌讳庖厨。”
皇帝“噢”一声,露出失望之色来。这个儿子不知从哪染来的一股士大夫习气,高傲冷慢得很,目下无尘,连他这个父亲都从不放在眼底。
相比之下,这个手艺不凡又孝敬的儿媳妇,看着便顺眼多了。
皇帝目光浑浊,发出了一些感慨的喟叹之声,卫绾审时度势,趁热打铁地道:“其实殿下只是习惯了戒急用忍,往往会迁就臣媳,正如他明明不喜油腻荤腥,却因为臣媳一声不响地咽下去一般,即便有时觉着心中受了些委屈,但倘若面对的是他所珍视的,他便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也不肯让最重视的那个人露出一丝失望。”
这话让皇帝若有所思,只是他极快地便反应过来,面上带了一丝不悦,说道:“朕见他便烦心,莫在朕跟前说他好话了,朕岂能看不出你个小女儿的心思。”
卫绾被识破好事,暗中面露讪讪。
但皇帝却又跟着不由自主地想到,其实他这个嫡子幼时对他不是如此冷漠的,他蹒跚学步时,走几步便跌倒,嘤嘤喊着让父皇抱,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哭得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动容。但,老二比太子长几岁,他倒是小小年纪便学会了争宠,因为对薛夫人的偏爱,他对老二也确实用了更多的心思,但给太子请的太傅少师,却都是朝野上下最负名望的大儒。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太子也不再黏着他,始终对他敬而远之,他的政事处理得越来越妥善,几乎再挑不出错处,而父子之间的隔阂却也越来越深,如今谁也不肯再往前多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