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背着手,隐约觉着,将军对宫七似乎有些另眼相待。他又瞥宫七一眼,说不出为什么,但暗卫总该是不显眼、静悄悄的,这宫七身上却好像有点别的东西,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吸引着人往他身上瞟。
这不是好事,但宫七身手不错,能护住将军,就算稍微出格点也没什么。
李管家这么想,又难得夸奖:“小小年纪,胆子倒是大。”
说的是杜云停护住将军一事。
青年脸上有点笑模样,没说暗杀时,反倒是将军把他护住了。管家绕过一圈,溜溜达达地走了。
他是典型的忠仆,一门心思就只有这么一个主子,踏踏实实为主子办事。这么多年,也算是顾黎的心腹。他回去复命,将军坐在灯下,摊开纸,正在上面写些什么,问:“水送去了?”
管家忙道:“送去了。”
他揣摩着主子心意,又道:“将军,我看宫七毕竟小些,被管得严了,倒不好。您看——”
将军笔峰微微一抖,这个字写毁了。他没抬起眼,只淡淡道:“嗯。——不要太管着他。”
这府里头大多数下人都是悄无声息的,小暗卫还有点活气。
管家忙应下了。
他转头就和宫一说,莫要把宫七管得太死,不太出格的事便随他去。宫一本是要求极严的人,如今主子都这样说了,他只好撒开手,任由杜云停自己先去撒欢儿,不再三令五申地管制着。
杜云停得了这道命令,每日里便自由的多。将军有几次打从府外进来,一抬眼,便看见小暗卫垂着两条腿坐在房顶上吃糖葫芦。
他的小腿生的很直,头发被风吹乱了些,自顾自咬着一颗鲜红的糖葫芦往嘴里送。顾黎定定看了会儿,忽的问他:“甜?”
小暗卫明显怔了怔,身形一晃。
“将军?啊,这个很甜——”
他从房檐上跃下来,试探着问:“将军要不要尝一尝?”
顾黎从不吃这些,他更惯于吃行军粮。但瞧见这人清凌凌黑白分明的眼,好像这东西也变得异常甜起来,手微微一掐掌心,才稳定了心神,“不用。”
小暗卫便又把吃的拿回去,上头裹着一层透亮的糖衣,许是嫌酸,他把舌头探出来,用舌尖一点点舔。好好的一根糖葫芦,到了他手里可以说是饱受屈辱,整个儿被含来含去,镀上了一层晶亮的水光。
将军声音忽然冷了些,道:“你好好吃。”
小暗卫抬眼看了看他,神色茫然。顾黎没解释,抬起脚便向屋中走,步幅比起平日更大。
他心神难得有些不稳。
宫七这个人,他最近见得有些太多,听的也太多了。
府里头不少下人都喜欢宫七这个暗卫。其他暗卫都沉默寡言的,独有这一个新来的年纪小,脾气也好,每日里帮这个扫扫地,帮那个提提水,眼里头总是存着活,和人说话也带着股子蓬勃的生气。连李管家说起他时,也跟说起自家孩子一样,说:“宫七他又在将军不在的时候去爬树了。”
“宫七总拉着宫一比试,回回都赢,回回还拉着人打。”
“宫七买了点绿豆糕回来,老奴尝着挺好的,将军也尝尝。”
“宫七……”
他们中许多人都不曾有孩子,一生就耗在高宅大院里,见识的是活的规规矩矩的人。杜云停没那么规矩,又刚刚习惯了自己这一身武功,蹿高爬低都是常事,没事儿总想练一练,愈发显得活泼。顾黎瞧向窗外,刚好看见小暗卫脚尖一点,飞跃至屋顶上,伸开腿坐下了,怀里头还抱着一包糕点。
他摇了摇头,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
“到底是小。”
行事还像个孩子。
李管家小心翼翼说:“将军,您也没大宫七几岁。”
可顾黎像是没有这段时期的,他简直生来就是沉稳踏实的人,从十七八岁接过兵符,挥鞭指挥大军,到如今在朝堂之中呼风唤雨,于百姓心中赫赫扬名——差不多的年纪黎,顾黎从没做过类似的事。
他更像尊石像,行的稳,坐得住,从不踏错一步。
这固然是好,只是在李管家看来,到底是太淡漠了点。他其实更希望主子再沾点人气,不说像其他高官那样妻妾成群,起码身边有个人伺候。
嘘寒问暖,软玉温香,有何不好?
他觑着将军脸色,说:“那边西院儿里……”
顾黎淡淡道:“怎么,她们活做的不好?”
李管家难得踌躇。那群娇滴滴的姑娘哪儿是做活的料,都是皇帝皇子送来给顾黎当妾室的,只有他家将军,把好好的美人当苦力用。
将军显然是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道:“不好,便打一顿,撵出去。”
李管家愁眉苦脸,更担心了。
将军对那些人,还比不得对宫七上心。
说起来,如今宫七当真是了不得,居然真在将军面前排上了名号。他白天吃个糖葫芦,说是喜欢,将军晚间便着人再去买糖葫芦;他说爱东头那家绿豆糕,过两日,做绿豆糕的师傅都来府里头报道了。
上头新赐下了一批布,颜色挺鲜亮。将军从不穿这样的颜色,因此都在库房中堆着,那一日忽然找出来,说是给府里头下人裁剪几件衣裳,白放着霉坏了。
管家瞧那颜色,不是年轻的也压根儿穿不得,便做主多给宫七做了两件。那红色挺艳丽,宫七生的白,倒也衬得住,愈发显得皮肉跟雪一样。走哪儿都打眼。
府里人都夸好看,他去与将军倒茶,瞧见主子定定望着窗外,顺着那目光一看,看的也是宫七。
李管家笑道:“将军瞧,非得他这样白的,才能穿这种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