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汐阖眸不语。
姚成到了倾竹院才知道是冷家人来了。
明厅内,姚老太君端坐于主位上,冷承坤和冷夫人坐在左下首处,姚大夫人抱着智哥儿坐在右下首处,形成双方对垒之势,冷薇则由姚欣款待,坐在纱橱后,静静观摩这一场唇枪舌战。
“祖母,母亲,表叔,表婶。”姚成依次给众长辈见了礼。
姚老太君并未直接让姚成坐下,而是和颜悦色地问向冷承坤:“你娘可安好?我又许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老太爷就这么一个妹妹,时常来信都会问到她呢。”
冷承坤站起来福了福身子,态度恭敬道:“多谢舅母挂念,我娘每日吃斋念佛,日子清苦,却无凡俗纷扰。”
这便是不会将此事告诉姚馨予了。姚老太君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对姚成冷声说道:“逆子!杵在这儿干嘛?坐下!”
“是,祖母。”姚成在姚大夫人下首处落座,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姚老太君看向冷承坤,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浅笑:“还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咱们府里的桑葚,你娘嫌桑葚脏不许你吃,你便和庆丰一起偷偷爬树,有一次被蛇咬了,我可有记错?”
冷承坤的睫毛颤了颤,礼貌地笑道:“是啊,大表哥为了保护我把我推下水,自己却被蛇咬了,后来才知那蛇有剧毒,大表哥真是九死一生。”这么重要的事,作为母亲的姚老太君怎么会不记得?怕是在打一张亲情的底牌。
姚老太君仿佛很诧异的样子:“是庆丰被咬伤的呀,我人老糊涂,总分不清你和庆丰谁是谁,外人都说呀,庆丰和你才是亲兄弟,庆丰和庆林时常打架,对你却含糊得紧,也不知这点我有没有记错?”
冷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冷承坤垂下了头:“舅母没有记错,我和二表哥年龄相仿,时常会闹别扭,每次大表哥都护我,因此才与二表哥有了摩擦。”
姚大夫人在心里给婆婆点了赞,姜果然是老的辣,三言两语便用亲情戳了冷家的锐气。
“哦,原来他们俩兄弟打架都是为了你啊。”姚老太君偷换了一下概念,冷承坤一愣,似乎觉得老太君的话不大对劲,但又指不出哪儿不对劲,只是心里越发没了底气。
冷夫人素手一握,这只老狐狸,几个孩子玩玩闹闹的陈芝麻旧谷子的事儿从她口里说出来,居然能让她丈夫滋生一种愧疚感?
姚老太君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好说话,但其实这种人的控制欲极强,不管冷薇做不做平妻,姚老太君都希望她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姚老太君端起茶杯晃了晃,笑容不变:“幽茹好些天没来姚府了,上回三公主生辰她也推脱说身子不适,唉!她是不是嫌弃我这个舅母了?”
冷幽茹,镇北王妃,冷承坤的亲妹妹,提到她,冷承坤的眸光又暗了几许:“妹妹她不大爱出门。”
姚老太君微微一叹:“唉!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幽茹也该放下了,有汐儿和钰儿,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冷承坤觉得自己的妹妹实在可怜,当年父亲无法攻克喀什庆,便想了个联姻的法子,把他唯一的妹妹嫁给了素未蒙面的诸葛流云,妹妹和诸葛流云相敬如宾却并无爱情,这些年幸福不足,苦涩有余。妹妹牺牲自己的幸福成全了冷家威望,他又怎么能让自己女儿去抢妹妹女儿的丈夫?
一念至此,冷承坤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能全怪姚成,薇儿也有错。”
“相公!”冷夫人急了,关键时刻他怎么能撂自家的脸?出门前不是都说好了一定要为女儿争取到平妻之位吗?
姚大夫人不动声色地喂智哥儿吃软糕,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涌,诸葛汐各方面都不错,就是一,生不出孩子,二,对姚成太霸道,哪里比得上冷薇温柔娴淑?照她说,姚成就该娶冷薇做平妻,好让诸葛汐学学,女人到底应当怎样伺候丈夫!
冷夫人不甚赞同道:“相公,我知道你疼自己妹妹,舍不得看她女儿受委屈。但你不能因为这点亲情就胡乱歪曲事实!什么叫做薇儿也有错?那天是薇儿逼姚成去她房里的吗?他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毁了薇儿的清白,如今薇儿有孕,他二话不说撂起了担子!这是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儿?姚家贵为皇后母族,我倒要问问,姚家的家风如果败坏到如此程度,叫皇后娘娘情何以堪?”
这话真是诛心啊,连皇后一并骂了进去。
姚老太君勃然变色,声线跟着一冷:“姚家家风败坏,冷家的又好到哪儿去了?寻常女子被毁了清白,要么剃头做姑子,要么一头碰死,想活便只能给人做妾!你们冷家哪一条路都不走!真当自己女儿是公主吗?”
这话更诛心!
纱橱后的冷薇听了这话,一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姚欣微微摇头,美眸里染了一丝不屑。
冷夫人怒火中烧:“老太君,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合该带着腹中骨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好让你们眼不见为净是不是?好好好!六亲不认,我算是看清了你们姚家人的嘴脸!今天就当我没来!从此我女儿和你们姚家没有半点儿关系!冷薇!我们走!”
一席斩断退路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姚成无子,又不愿和别的女人行房,这一直是姚老太君和姚大夫人的心病,不管冷薇婚后和姚成如何,起码现在二人阴差阳错发生了关系,又有了一个孩子,这简直是老天爷给姚成的机遇!
姚老太君的态度硬不起来了……
诸葛钰一路从门口走进诸葛汐院子,将诸葛汐、姚成和冷薇的纠葛听了个七七八八,当即雷嗔电怒地冲进了诸葛汐的院子,人未到声先至:“姐!你和姚成到底怎么回事?姚成那个混蛋是不是背着你有了别的女人?”
诸葛汐一听是诸葛钰的声音,忙强撑着坐直了身子,华容放了个软枕在她背后,这时,诸葛钰已经绕过屏风来到了她床前,想着上次她还是意气风发笑呵呵的模样,如今却容颜憔悴、黯淡无光,诸葛钰的心猛然一抽:“姐……你……姚成那个混蛋居然把你还害成了这个样子!我宰了他!”
言罢,愤愤地转身朝外走去,诸葛汐赶紧抓住他的手,沙哑着声音,有气无力道:“你好歹是个大夫,不先给我看看病吗?”
诸葛钰的双手紧握成拳,浑身发抖,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凸现出来,眼底的红血丝也一点点蔓延开来,他令人闻之色变的姐姐,如今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她不是头一回生病,却从没露出过如此绝望的神色,这是一种他仿佛一松手她便对人间再无留恋的感觉。
姚成、姚家,怎么可以把诸葛汐害成这样?
冯晏颖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心绪不宁,小红打了帘子进来,冯晏颖抬头就问:“怎么样?水小姐来了没有?”
小红摇头:“没呢。要不奴婢再去跑一趟?”
怎么还没来?信都送出去半个时辰了,快马加鞭的话水玲珑应该到了呀,水玲珑再不来,诸葛钰怕是得跟姚家闹得不可开交,届时两家结了仇,大哥和大嫂更难以回到从前!
急死了,急死了!
冯晏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兜兜转转个不停,她颤声道:“你再跑一趟!要是水小姐来了,一定要让轿夫以最快的速度把水小姐送去大少***院子!”
“是!”小红深知事情的轻重缓急,明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有所停留,谁料,她刚出院子门便折了回来,“不好了二少奶奶,奴婢看到诸葛世子……诸葛世子杀气腾腾地往老太君的倾竹院去了!”
“什么?”冯晏颖骇然失色!今天冷家主、冷夫人和冷薇都在倾竹院与姚老太君商议亲事,诸葛钰真要这么冲进去,一怒之下不得杀人?
冯晏颖的手抖得厉害,“快!拿我的牌子派人去接路上接水小姐!然后让水小姐别去大嫂的院子了,直接去倾竹院。”
沾了大嫂的光,诸葛钰平日里对她还算客气,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她哪怕阻止不了诸葛钰的怒火,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思及此处,冯晏颖理了理发髻,阔步出了院子。
……
“亲家,有话好好说!”出来和稀泥的是姚大夫人,姚老太君是长辈,自然不能让她拉下脸向晚辈低头。
这声亲家叫进了冷夫人的心坎儿里,她握着冷薇的手松了松,和冷薇一同坐了下来。
冷薇低头不语,很羞涩、很难为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