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见如故”之说未免太过牵强了。
水玲珑微微一笑:“请邓公公带路。”
邓公公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一、二的样子,因办事得力,颇受贵妃的器重,如今是贵邑宫的管事太监,位列正四品。
一行人顺着青石板小路往前方走去,路过御花园时,忽而看见几名戴毡帽、穿皮靴的异族女子,领头的少女一袭红衣,腰束金绸,敞开的裙衫只到膝盖,隐约可见皮靴之上的素白裤子,她有着蜜色的肌肤,五官很是大气,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野性张扬的美!
这似乎……是漠北服饰。
水玲珑便问向了邓公公:“她们是谁呀?”
邓公公看向远处的女子,眼神一闪,笑道:“哦,穿红衣服的是漠北的泰姬公主,身后之人是她的婢女。世子妃离开未央宫后泰姬公主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难怪世子妃没见到她了。”
这么说漠北的使臣已经抵达了京城,打算与大周进行政治访谈了。前世关于此次访谈的使者和内容她记不大清了,具体双方签署了什么协议她更是不知。水玲珑收回眸光,随邓公公一同前往了贵邑宫。
泰姬公主在御花园内转了一圈,除了花花草草就没点儿新鲜玩意,她看着周身一朵朵姹紫嫣红的牡丹和芍药,忽而灵光一闪,耍起了鞭子。
鞭子带了劲道,每一次的挥出都能听到破空之响,泰姬公主身如狡兔、腰如灵蛇,每个旋转、每个侧踢都带着一种强势的掠夺意味,偏又不失烈性的美,侍女们纷纷叫好,须臾,她周身的牡丹和芍药被毁了一片,而她……非常兴奋!
“喂!你是谁呀!给我住手!瞧你把御花园弄成什么样子了?”三公主像往常那样逛御花园,一进里面便看见一个穿得莫名其妙的女子做着莫名其妙的无礼之举,她当即气得火冒三丈。
泰姬公主并未停下玩鞭子的动作,只用余光循声侧目,三公主思念郭焱,没心情打扮,今天只穿了一条藕色束腰罗裙和一件半透明对襟纱衣,发髻也不复杂,简单地挽在头顶用一支白玉簪子固定,看起来很是素净。泰姬公主鄙夷地瞟了一眼,一个侧翻,将手里的鞭子挥向了三公主!
鞭子的速度之快叫人躲避不及,三公主只觉一道暗影一晃,自己尚且来不及做出反应,旁边的人也来不及做出反应,三公主指向泰姬公主的手便剧烈一痛,她像摸了炭似的迅速抽回并倒吸一口凉气。
一旁的冰冰吓得花容失色,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野蛮的女子?在人家的花园肆意作乱倒也罢了,如今连主人也敢打伤,瞧三公主的手背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已经肿得像个包子了。
冰冰看着这名少女怪异的服饰,想起昨晚太子说漠北使者来访,她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忍住内心对强者本能的恐惧,上前一步拦在将三公主拦在身后,并厉声道:“漠北公主,这里是大周皇宫,请你遵从我们大周的礼节,尊重我们大周的皇室公主!”至于打烂那些花,暂且不提了。
“皇室公主?”泰姬公主停下了动作,毡帽上的珍珠流苏轻轻敲打着她蜜色肌肤,与那双熠熠潋滟的眸子交相辉映,直觉满园花色顷刻间被压了下去,她把鞭子扔给随行的一名侍女,尔后看向冰冰和冰冰身后的三公主,似笑非笑道,“哪个公主?排行第几?母妃是谁?”
三公主气得半死,一下子从冰冰的身后窜了出来,没好气地道:“你听好了,我是皇后的女儿,大周的三公主!你又是哪根葱?”
“葱?哈哈哈……”泰姬公主非但没有被三公主的名号给吓到,反而捧腹笑了起来,不似大周女子笑不露齿总以丝帕掩面,她就那样把自己的唇和洁白的牙齿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你们大周人都把人喻为‘葱’的吗?我们漠北男人是天边的山石、女人是湖中的珍珠,你们大周人全都是葱,哈哈哈……”
三公主没想到她会这样曲解自己的意思,还讲得仿佛是那么回事儿!三公主怒火中烧:“有胆子的就报上名来,不要做个缩头乌龟!”
这个词泰姬公主听懂了,她的笑容一僵,冷声道:“我是漠北皇族最尊贵的泰姬公主,你居然骂我缩头乌龟,真是好没眼光!”
言罢,从侍女手中拿过鞭子,又朝三公主狠狠地打了过去!
贵邑宫会客的潇雨阁内,贵妃端坐于主位上,笑着与宾位上的水玲珑交谈,她十分注重保养,年过四旬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皱纹。她一改之前在未央宫的傲慢,语气和蔼得不得了:“你三妹的诰命夫人的名号是一定会到手的,我估摸着也就这一、两日的事了。”
水玲珑礼貌地笑道:“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做主。”再没了下文!
邓公公就觉得纳闷了,虽说太子和三公主政见相左,但贵妃毕竟是后宫里除了皇后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便是太子妃见了也会主动寒暄几句,世子妃却娘娘说什么她应什么,且都字数不多!说她给娘娘甩脸子看吧,她的笑容又特别真诚;说她惜字如金吧,可他听闻她在皇后跟前儿口若悬河……
贵妃仿佛浑然不在意似的,颇为和善地道:“你四妹很得万岁爷的垂怜,后宫不知多少女人羡慕她呢。”
这话乍一听,似乎在赞美水玲月的恩宠,再一回味,隐约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其实水玲月过得好不好,招不招人嫉妒,受不受皇后器重,水玲珑完全不关心,也不知贵妃这样讲到底只是随意扯个话头,还是在试探她和水玲月的关系。
水玲珑笑容可掬道:“贵妃娘娘金枝玉叶、华贵天成,又儿孙绕膝,这才是后宫人人羡慕之福。”
听到“儿孙绕膝”,贵妃就笑意更甚了:“你这张嘴儿啊,总是能说出别人心坎儿里的话,我就没见过几个比你聪明的。”
水玲珑恭谨道:“不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邓公公的头皮一麻,就看见自家娘娘的笑容僵了僵,心里暗叹,世子妃果然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贵妃很快便笑意如常:“说起来很奇怪呢,原定的太子妃是你二妹,怎么突然变成了堂妹呢?是水老夫人的意思吗?”语气里含了一分探究的意味!
难道贵妃把她弄来宫里就是为了打听太子妃的来龙去脉?水玲珑不疾不徐道:“臣妇的二妹头部受伤落下顽疾,不便侍奉太子殿下,祖母和父亲商议之后,便从二叔的嫡亲血脉里举荐了才情兼备、性格温婉的堂妹,皇后娘娘过目之后亦非常满意,这才定了太子妃的人选。”
意思是,只有嫡女能配太子,她们几名庶女都是因为这个才错失良机的,至于贵妃信不信水玲珑可管不着。
贵妃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里边儿浮动的茶叶,美眸一转,道:“我听说世子妃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呢,你当时怎么有勇气去做那样一件危险的事呢?”
这些人真喜欢浮夸,不就是控制水玲溪的病情,没让她咬掉云礼手上的一块肉吗?怎么成了“救命之恩”?水玲溪咬云礼十口、八口,云礼也照样能活蹦乱跳!但贵妃突然提起这个,其居心未必纯良。水玲珑敛起心里的愠怒和疑惑,浅浅一笑,道:“臣妇惶恐,臣妇当时吓坏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二妹绝对不能有事,臣妇略懂些医术,于是按照记忆中的抢救方式稳住了二妹的病情,倒是臣妇的二妹连累了太子殿下,好在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并未计较。”把救太子一事给绕了过去!
贵妃仍不罢休:“不论你的初衷是什么,你救下太子殿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想必太子殿下十分感激你吧?”
要说云礼不感激她,未免让人觉得云礼知恩不图报;若说云礼感激她,贵妃又该问怎么感激的,送了什么或做了什么,一来二去,云礼和她少不得多出一层暧昧不清的关系,这个贵妃真是好生狡猾!水玲珑缓缓答道:“姚老太君派人送了不少谢礼。”是不是太子让送的,你自个儿猜!
贵妃端着茶杯的手握了握,眼神一闪,冷凝的笑容再次扬起:“我前些天刚得了一副大师的《爱莲图》,世子妃请与我一道前去观赏吧。”
水玲珑眨了眨眼:“是!”
承德宫内,德妃正握着十一皇子的小手教他练字,听完小安子的禀报素手就是一抖,好好的一张就这样废掉了。十一皇子仰头,睁大亮晶晶的眼眸:“母妃,你弄花我的字帖了。”
德妃的唇颤了颤,尔后笑着道:“十一乖啊,母妃稍后给你拿新的,母妃现在有事要做,你先去吃些糕点,好不好?”
十一皇子低头不语。
德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却没像往常那样宽慰他,而是看向小安子,目光凛凛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她真的来了?”
小安子点头:“奴才以性命保证,千真万确!”
德妃的眼眶一红,整个人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十一皇子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扯了扯她的裙裾,软软糯糯地道:“我不要字帖了,也不吃糕点了,母妃你别生气。”
尔后张开小小的臂膀,“抱抱。”
德妃就抱起他,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手扣住他的圆脑袋,深呼吸,忍住忽而涌上的泪意:“母妃没有生气,母妃是高兴呢!”
十一皇子用胖乎乎的胳膊圈住德妃的脖子:“高兴什么呢?弄花了我的字帖吗?那我每天都写好了给你弄。”
德妃破涕为笑,看向了小安子,道:“我出去走走,看能否碰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