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而今处在这个位置,才总算明白了秦芳仪那时的心态,原来,秦芳仪不是没法子和她较劲儿,而是根本不想和她较劲儿。
当然,二者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她掌家是出于本意,甄氏蹦跶却是受了撺掇,眼看着乔慧便要嫁入王府,而甄氏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届时甄氏若再联合肃成侯府和她分庭抗礼,事态便不容乐观了。所以,她决定点醒甄氏。
湘兰院的明厅内,甄氏端坐于主位上,穿一件豆绿色对襟掐花上裳、一条素白曳地罗裙,墨发挽了个华丽的抛家髻,双侧簪小圆形珍珠头饰若干,一身珠光宝气,直直将烛火的光辉都比了下去。
水玲珑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二婶。”
甄氏敛起心底的厌恶,皮笑肉不笑地道:“坐吧,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儿?”
水玲珑依言在旁边的冒椅上坐好,流珠奉上一杯茶,她爱喝音韵,阖府上下都知晓她的口味,流珠奉的却是一杯龙井,便是甄氏自己也不爱喝龙井的。
水玲珑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仿佛没看懂甄氏的刻意怠慢,淡淡一笑:“我来是想和二婶推心置腹地交谈一番,化解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的。”
甄氏的瞳仁一缩,显然没料到水玲珑会这样直白,她冷冷一笑,道:“世子妃说什么呢?我听不大明白!我和世子妃之间有误会么?难不成世子妃认为我用了你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是在故意折腾你?”
“难道不是吗?”水玲珑毫不客气地反问了回去。
甄氏一愣,水玲珑不应该说“哪里哪里,二婶是长辈,您用我的丫鬟是应该的,我断没认为您是在故意折腾”?虽然其实她就是故意折腾,而水玲珑也心知肚明!
水玲珑的直白实在令她无所适从,见惯了绕来绕去的女眷,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等不绕弯子的人。
甄氏的睫毛颤出了一个不规律的节奏,拔高了音量道:“你若是不喜,我今后不用便是了!何必寻个借口来排揎我?难道你嫌我吃了王府的闲饭?”
水玲珑不为她的怒火所摄,幽幽冉冉,语气平静如一泓无波无澜的湖水,道:“心中有魔,众人皆魔;心中有佛,众人皆佛。我嫌没嫌弃二婶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婶嫌不嫌弃自己。”
甄氏的眸光一厉,握着帕子的手有些紧了……
水玲珑又道:“我想告诉二婶的是,我相公将来要世袭王位,要在京城闯出一片天地,很需要安郡王的支持,所以我和相公都非常赞成安郡王和肃成侯府的亲事,安郡王日益强大,将来对相公的用处便越大。我不是那种眼皮子浅见不得兄弟妯娌好过的人,但愿二婶明白我的心意。如果我曾经有什么令二婶误会的地方,请二婶不吝赐教,我也好及时改正。”
甄氏先是一怔,尔后眼珠子动了动,细细打量起水玲珑,似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水玲珑问心无愧地迎上了甄氏探究的目光,正色道:“二婶这段日子做的事到底合不合理二婶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我忍着二婶并非是怕了二婶,而是不喜欢弄得家宅不宁,传出去有损相公和安郡王的名声。京城这个地方可不是诸葛姓氏一家独大,为官者最忌讳传出内宅丑闻,不齐家何以治天下?二婶在不在意安郡王的前程我不管,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坏了我相公的仕途!二婶如果执意误会于我,并和我水火不容,我便以今日为期,决不再姑息养奸!”
这话有些夸大其词,以镇北王府的利用价值,哪怕真传出内宅丑闻也影响不到诸葛钰的仕途,但水玲珑不给甄氏一个重大的理由,甄氏难以相信她的决心。
果然,甄氏听完水玲珑言辞凿凿的一番话,脸色就变了,过惯了喀什庆一家独大的日子,她的确不懂京城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但她联想了一下儿子奔波于各个权贵之间的繁忙样子,又觉得水玲珑的警告不无道理,京城……不好混!
甄氏的眼底渐渐泛起了一层浓浓的疑惑,她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神色凝重地问道:“真不是你走漏了安郡王……的风声?”
“二婶指的是安郡王在喀什庆成过亲的事吗?实不相瞒,这事儿还是我去姚府探望大姐时,大公主告诉我的。”水玲珑神色坦荡地说道。
甄氏大骇:“钰儿……没告诉你?”
水玲珑摇头:“喀什庆的事,相公极少和我谈起。”
“可安平……”欲言又止。
“安平?”水玲珑这回是真的诧异了,安平是诸葛钰留下来协助她的人,如果这事和安平扯上了关系,就难怪甄氏会怀疑到她的头上了。
甄氏把吴夫人在黄记酒楼听到的谣言阐述了一遍:“……吴夫人说是俩年轻人,安平那日也去了黄记酒楼,而且回来时鬼鬼祟祟的,你敢保证不是你指使安平去散播的消息?”
水玲珑的心底泛起惊涛骇浪,连带着面色也变了又变,但很快她压下了所有情绪,挤出一个淡淡的口吻:“能使唤安平的……就只有我一个吗?”
到底是不是安平泄露的消息还不好说,保不准对方只是用了一招障眼法而已。
甄氏不说话了。
水玲珑看着甄氏忽而沉默的样子,眸子微眯了一下,错开视线,似嘲似讥地说道:“还是……二婶你其实猜到了幕后主使是谁,却情愿遂了她的意刁难我,也不想、或者不敢戳破她的阴谋与她对上?”
甄氏的眼神一闪,握着帕子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水玲珑原本只是随意试探,可瞧甄氏这副遮都遮不住的慌乱神色,她应当是误打误撞猜对了!甄氏也许一开始怀疑的人是她,但想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后甄氏未必没怀疑到冷幽茹的头上,只是甄氏自欺欺人不肯直面内心的猜测罢了!
“二婶,我可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捏的!”冷声说完,水玲珑倏然站起身,将茶杯搁在桌上,尔后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谁料,刚走到门口,甄氏冲着她的背影,颤声道:“玲珑啊,如果你母妃做了什么……令你难以接受的事,你别怪她,这都是诸葛家欠她的!”
这话听起来和前面好不搭调,但细细品味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她幕后主使是谁?
水玲珑停住叫住,回头望向甄氏,也不点破破,只狐疑地道:“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妃在诸葛家过得不好么?”
甄氏的长睫颤了颤,很是为难的样子:“你想想她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再有生育……”
水玲珑歪了歪脑袋:“王妃被下了绝子药?”
甄氏失望一叹。
水玲珑继续猜:“生完头胎坏了根本,再也无法受孕?”
甄氏不语。
水玲珑的瞳仁动了动,又道:“是诸葛家做的?”
甄氏撇过脸,怎么可能?诸葛家怎么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甄氏的表情水玲珑读懂了,王妃没了生养,但不是诸葛家害的,那么,甄氏口中的“诸葛家欠她的”又从何说起?
水玲珑又想到了诸葛琰的死因,难道说诸葛家把药给了诸葛钰便是对不起王妃了?诸葛钰不也是王妃的孩子么?
一念至此,水玲珑的脑海里暮然闪过一个极荒诞的猜测,她再看向甄氏,发现甄氏一脸期盼,似乎在等待她讲出这个猜测,她的眼底划过一丝冷光:“诸葛钰……不是王妃的孩子?”
甄氏的眼神儿一亮,很快又闪过极易察觉的飘忽,她拽紧了帕子,仿佛被说中了心事很无所适从的样子:“这……这……你……不要胡说……”
水玲珑深深地看了甄氏一眼,这个女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聪明太多!
水玲珑走后,流珠从纱橱后面出来,望了望晃动的珠帘,蹙眉道:“夫人,您可是当着女娲娘娘的神像发过毒誓不说出当年的秘辛的……万一女娲娘娘怪罪下来,您会遭到惩罚的!”
甄氏不复先前的惊慌,一脸泰然自若:“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出秘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