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叩谢父皇隆恩。”张清皎心底一凛,垂首拜下。
“好好地去学礼仪,等规矩都学好了,再来侍疾也不迟!!”
“是,儿臣谨遵父皇的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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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不过是去了乾清宫一趟,回西宫却带上了一位面目有些陌生的女官。周太后皱了皱眉,将孙媳妇招到跟前:“这女官是从何处来的?你身边已经有了肖女官,可是觉得她年纪大了,帮不上多少忙?”
“祖母,肖女官年富力强,哪里称得上是年纪大了?她可是孙媳的左膀右臂,孙媳简直一刻都离不开她呢。”张清皎含笑道,“至于这位曾女官,是父皇赐给孙媳的。专程教导孙媳宫中的礼仪规矩,与打理清宁宫的事务无关。”
“皇帝怎么将皇后的活儿揽了过去?”周太后扫视着满脸刻板,比肖女官还更严肃几分的曾女官,“也罢,你身边的女官确实少了些。试着将她们二人的权责分开,以后行事也会更方便些。”
张清皎也不指望她会替自己出头,乖巧地颔首答应了。毕竟,她不过是孙媳妇,而另一位可是嫡亲的儿子。这种“小事”,周太后又何必插手,平白让正在养病的皇帝陛下觉得不舒服呢?
回到清宁宫后,张清皎便向众宫女太监提起了曾女官。她虽然不管清宁宫中的事,却是皇帝陛下赐来的人,所有人都必须好好尊重她。肖女官也过来见礼,望着她这位比她当初更傲慢肃穆的同僚,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祥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晚上,朱祐樘回到内殿,就见一位陌生的女官正冷着脸对张清皎道:“太子妃娘娘,书房里摆放的那些书,恐怕是有些不妥当罢。女子修的是德言容功,可不是甚么《史记》、《诗经》。与其每日费时间看那些书,倒不如好好地练一练咱们宫中的规矩呢。”
他皱起眉,上前道:“书是我送给太子妃的,也是我让她看的。我从未听说过,宫里还有太子妃不许读书的规矩。这是哪一年哪一位祖先定下的规矩?不如与我说一说?”他的性情一直都很温和,但也并不是没有火气,哪里能容得下陌生人欺侮自己的妻子?
便是面对太子,女官亦是毫无惧意,冷冰冰地道:“既然是太子殿下准许的,倒也并无不可。臣还想说,里头放的琴棋也都不合适,很容易让太子妃移了性情。这些也都是太子殿下放的么?”
“是我。”朱祐樘道,颇有些心疼地望向垂眸静默不语的张清皎:“太子妃,这位女官是从何处来的?祖母赐的?还是母后赐的?”
“是父皇赐的。”张清皎轻声道,“专程来教我礼仪规矩。我最近确实有些轻狂了,定一定心也好,千岁爷不必担忧。”
她方才一直在思索,为何邵宸妃这样的人精,会在乾清宫内提起安乐堂与吴废后。她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又有何用?难不成,就是为了给她套上沉甸甸的枷锁么?或者是意在毁掉清宁宫内的平静安宁,让太子内院起火?
可是,仅仅只是做这些,对太子的位置又会有什么影响?难不成她还有后招?或者……她想掩盖什么?声东击西?宫斗这门学问,她最缺的就是实战经验,实在是很难准确地推测出“敌人”的动机。与邵宸妃莫名的行为相比,这位曾女官只能说是给她添乱来了,并不算多难应付。需要的,唯有忍耐而已。
朱祐樘皱紧眉:“不必太过勉强。我会——”
“不勉强。”张清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宽慰他,“父皇一片苦心,我们自是须得好好领受才是。”让一无所知的太子殿下去求情,岂不是会连累了他?此事只是她该面对的问题,与他无关。
不过,太子妃显然小觑了这位曾女官。只见她一双厉眼盯着小夫妻俩交握的手,冷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太子妃娘娘怎么能做出如此轻浮之举?”
她在自己的寝殿里,握着自己夫君的手,竟然被人称之为“轻浮”?!张清皎惊呆了,简直无法理解这位女官的脑回路。话说回来,宫里有这样的规矩么?规定皇帝与后妃们、太子与太子妃都不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双手交握?
若是没有这样的规矩,那这位曾女官毫无疑问就是皇帝陛下派来给她添堵的?他刚死了“爱妃”,见不得东宫恩爱,更见不得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好,所以便派了这样一位泥雕木塑来毁掉他们的生活?
因着难以置信的恼怒,太子妃娘娘的脑洞大开,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番没事也要闹腾的皇帝陛下。可是,眼前的曾女官是皇帝陛下赏赐的,他们作为晚辈,总不能在第一天就闹起来要将她赶出去罢!
于是,年轻的太子夫妇只得暂时忍气吞声。
而后,内殿里便时不时传来曾女官的指指点点。原本祥和温暖的气氛,在她硬邦邦的各种教条中,渐渐变得冷淡僵硬。朱祐樘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拧眉望着这个丝毫不将他与太子妃放在眼里的女官。张清皎则暂时顺着她的话,一层又一层地给自己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每人的眼底都藏着忧虑与担心。
第100章 忍无可忍
“太子妃娘娘, 请注意您的身份。食不言, 寝不语。不仅如此, 便是服侍太子殿下,也无须娘娘亲自动手。臣觉得,娘娘给太子殿下夹菜的行为,何止轻浮, 简直便是有失皇家仪态。这种事若是传到万岁爷与太后娘娘耳里,怕是不好听罢。”
张清皎怔了怔, 垂下眸来, 将双箸上夹着的菜放回自己的玉碗里。许是因着旁边杵着一个令人厌烦的人, 她今天的胃口极差, 几乎并没有吃什么。不过是用公筷随手给朱祐樘夹了些他喜欢的菜式, 没想到也成了曾女官讽刺与攻击的凭据。
如果她仅仅只是单纯说说也就罢了,竟然还公然抬出了皇帝与周太后。这令她即便是满腔怒火,也寻不着发泄的渠道。毕竟, 曾女官身后依靠的可是皇帝陛下。若是她向皇帝哭诉告状,只消“不孝”与“藐视万岁爷”的罪名压下来,她便只能沦落到被废的境地。在这座禁城里,东宫的地位确实重要,却始终不过是空无实权的晚辈罢了。
朱祐樘望着眼睫微微颤动、脸色苍白的太子妃,瞬间有些怀疑她被曾女官欺负得几乎落泪了。这位女官的存在, 可真是倒胃口。偏偏她是父皇送过来的人,怎么也不能公然处罚她,甚至连训斥她也得考虑父皇的反应……
想到此, 太子殿下放下双箸,淡淡地道:“你们都下去罢。这么多人立在旁边,我都没胃口了。如今也到了你们该用晚膳的时间,都去配殿里用完膳,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入内殿。”
曾女官抬眼望着他,肃然道:“太子殿下用膳的时候怎么能没有人在旁边服侍呢?若是传出去,会让人怎么想?莫非殿下是觉得臣多言了?臣这也是为了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好,望殿下能理解臣的一片苦心才是。”
“与曾女官无关,我只是不喜欢周围人多。如果你们继续围在这里,那就不必用晚膳了,服侍我和太子妃更衣就寝罢。”朱祐樘淡淡地立起来,目光在曾女官身上停了停,“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为了排场与面子,我在私底下的场合也必须忍耐自己的喜好。曾女官奉父皇之命教导太子妃,难不成也是奉命来教导我的?”
曾女官脸皮微微一颤:“臣不敢。若是太子殿下觉得臣不适合教导太子妃,便让万岁爷换一位女官来罢。臣只能说,自己无愧于心。”
“太子殿下素来喜好清静。”肖女官在旁边圆场道,“曾女官虽说是奉命教导太子妃娘娘,但万岁爷应该也没说过,让你对着太子殿下的喜好指手画脚罢。太子殿下既然都让我们退下了,退下又何妨?难不成,清宁宫里不听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的,反倒都要听你的调遣?你是教导女官,却也是臣子,须得看清自己的身份才是。”
曾女官眼底掠过一分厉色,怒目直视。肖女官丝毫不惧,笑了笑:“既然太子殿/下/体/恤咱们的辛劳,咱们便该感激殿下的恩情才是。用了晚膳再过来,再好好服侍两位主子也不迟。曾女官在清宁宫的日子还多着呢,便是想教导太子妃熟悉礼仪规矩,也不必急于一时,是也不是?”
“……肖女官说得是。”曾女官硬邦邦地答道,扫了一眼垂眼作委屈之态的太子妃,心里难免带着几分轻视。这样的太子妃,哪有未来/国/母/的气派?万岁爷将她派来果然是对的,若不好好地教导她,恐怕不仅她浑身小家子气,还会将那些小家子气都带进宫里来。
于是,众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肖女官合上了门。
生着一张容易被人误解为可怜委屈的脸庞,实则正在忍耐眼底的怒火的太子妃抬起眼,拿起公筷,泄愤似的将小山似的菜肴都堆在了朱祐樘的玉碗里。朱祐樘打量着她,见她并没有眼眶微红、泪盈于睫,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有我和肖女官帮忙,想必这位曾女官也不敢太过分。太子妃且忍了这段时日,等过些日子,咱们再一起向祖母求求情……”
“殿下放心,臣妾会忍耐的。”张清皎笑了笑,“平日里臣妾都在祖母和母后那里待着,料想她也不敢太过分。回了清宁宫之后,只要用膳与就寝的时候安宁些,日子便能勉强过得下去。对付她的法子我也有,不必劳烦祖母。来,试试这些菜品,看看你喜不喜欢?”
“喜欢。”朱祐樘道,也用公筷给她夹了菜,“我就喜欢咱们这样用膳,像寻常人家那般。而不是冷冰冰的,仿佛祭祀或者宴会上那样拘谨。谁喜欢过那样的日子,就让谁过,总归咱们俩不过。”
“嗯。”张清皎笑弯了双眼。
等朱祐樘再传唤众人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准备更衣就寝了。张清皎坐在铜镜前,正摘着发髻上的凤钗步摇珠花。云安捧着热水过来,轻轻地给她洁面。朱祐樘则去了西次间,由李广和何鼎服侍着洗浴更衣。
待到张清皎也传唤了热水,略擦洗过身体后,宫女们便捧着各式洗漱用具陆续往外退去。不多时,东次间里便走得干干净净,连半个人也没有剩下。曾女官立在门口,皱着眉道:“太子妃娘娘,听说您最近有些不方便,怎么能与太子殿下同眠共处呢?”
不等张清皎回应,她便又道:“若是娘娘忧心太子殿下无人服侍,不如安排一位宫人好好服侍殿下?如果娘娘心里不愿意,这可不成。妇人之道,从父从夫从子。无论是谁,都须得好好为夫君着想才是。从明日开始,臣便监督娘娘好好学一学女四书,再仔细读一读仁孝皇后的《内训》。”
张清皎垂眼道:“女四书与《内训》,我都已经学过了。曾女官是想让我默写,还是想让我背诵呢?”
“光是默写与背诵是没有用处的。关键在于学了之后,便要用在日常起居当中。”
曾女官还待再言,便见太子殿下缓步走近:“曾女官说得是。妇人之道,从父,从夫,从子。是我不许其他人服侍,也是我不许太子妃分榻而眠。太子妃从来都只听我的话,有何不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