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趴在榻上呜呜啊啊地扑腾着四肢,根本不理会傻爹殷殷切切的神情。听得他又催促了几句后,便不耐烦地再度哽咽起来。朱祐樘哪里舍得儿子哭泣,忙把他抱起来哄:“放心罢,我不看了,不看了。咦,你怎么悄无声息地就尿了,还尿了爹爹一身?别哭,不哭,尿得好,尿得好……”
张清皎扶额,望着再次陷入傻爹状态的皇帝陛下,无言地示意宫人赶紧准备热水与衣服。朱祐樘恋恋不舍地放开儿子,半身湿淋淋地去了尽间沐浴更衣。成功尿了傻爹一身的小家伙倒是破涕为笑,换了身衣裳后又蹬着小腿吭哧吭哧地翻起身来。
张清皎禁不住戳了戳他的小脸儿:“你呀,就会欺负你爹。他想看你翻身,你就耍小性子不肯翻。趁着他去沐浴了,你倒是折腾起来了,嗯?”
小家伙骨碌碌地翻了个身,欢喜地吐了个泡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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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朱祐杬带着兴王妃入宫问安。周太皇太后甚是欢喜,便在仁寿宫又举行了一场小宴。张清皎曾去光辉殿探望过几回兴王妃刘氏,刘氏对她也颇为亲近,言语间很是真情实意。邵太妃见了,不着痕迹地蹙起了眉,眼底略有些不快之意。
随后数日,张清皎便隐隐感觉到,刘氏待她渐渐疏远了些。虽眼中仍有亲近之意,但举止间都有些拘束,偶尔还带着几分无奈之色。她猜测其中必定有邵太妃的缘故,心中只是一哂,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她们虽是妯娌,却并未生活在一起,身份也有高下之分。无论刘氏因着什么缘故无法亲近她,对于她而言都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就在这时候,英国公张懋再度领着一群大臣第三次上表,请求册立东宫。表文中将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和皇长子赞了又赞,令朱祐樘看得龙心大悦。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自然不需要再一次推辞。于是,他在上头批阅道:览表具悉。卿等请立皇储,忠诚恳切,至再至三,钦承圣祖母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慈训与舆论同。兹特允其请,令礼部择日具仪以闻。
此消息传出,朝廷内外皆是一片欢腾。无论如何,尽早立东宫于前朝后宫乃至于国本都是一件好事。虽说美中不足便是太子殿下的年纪太小,但那又如何呢?总比前些年他们怎么盼都盼不来一位皇子皇女好些!
因着早已知晓皇帝陛下对此事的执着与期待,钦天监赶紧算起了吉日,礼部也赶紧查各项旧例,根据皇长子的年龄稍作改动。二十四衙门与六局一司也都立刻筹备起来,确保随时都能根据仪注安排得井井有条。
张清皎对册立太子一事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热情,便将此事都交给了肖尚宫统筹,到时候抱着小家伙行册封礼的人则定了沈尚仪。为此,肖尚宫和沈尚仪都忙得团团转。一个不断地打听旧例,调动各大库房,做好充分的准备;一个每日一丝不苟地练习礼仪,同时也须得拉近与小皇子之间的关系。
小家伙倒是很给面子,并不排斥沈尚仪的接近。他原本就是个心大的孩子,丝毫不认生。即使是从自家娘的怀抱换成别人的怀抱,他也不过是“呀”地哼哼几声而已。倒是沈尚仪见小皇子如此容易相处,不由得松了口气。
“也不知到时候册封礼会持续多久,给他多备些吃食与换洗衣裳。”张清皎提醒道。小家伙眼下已经能吃一点辅食了,米糊、羊奶与菜泥都能入口。不过,他的主食依然是自家娘亲的乳水,对于乳母的乳水也依旧很难接受。
“娘娘放心,到时候奴婢们都会准备妥当的。”云安道,她已经开始调集宫女一同绣太子殿下的小礼服了。虽说小礼服上的花纹很是精致,颇为费工夫,但幸而衣裳较小,一个月内她们怎么也能赶制出来两三身备用。
见她们都很是用心,张清皎便不再为此事耗费什么心神了。倒是朱祐樘比她更关注些,几乎隔两日便会问起肖尚宫册封大典准备得如何。许是因着皇帝陛下的关注而深感压力,没几日,钦天监将日子定了下来,礼部随即便呈上了仪注。
朱祐樘将仪注拿给张清皎看,笑道:“这日子倒是选得不错,再晚些便与仁和的婚礼冲撞了,有些不合适。若是等到五月份,天候又太热了,大哥儿怕是受不住。”
“对于万岁爷而言,只怕是愈早愈好罢。”张清皎嗔道,“你当初便说想在三月册封,钦天监也不过是从你指定的日子中选一个最为合适的罢了。”
朱祐樘笑了起来:“若真没有好日子,我自然也不会强求。如今这样的结果,岂不是两全其美么?从今日开始,便让宫中改了称谓罢。不再提皇子,都只称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卡卡卡卡文了
_(:3∠)_
我决定削掉一些细枝末节,直接走主线~
第279章 暗流渐生
就在阖宫上下都忙着准备皇太子册封大典的时候, 朱祐樘接到了江西传来的丧报, 宁王于数日前病逝了。他手握着丧报, 微微皱起眉来,脸上满是哀伤之意,良久方轻叹一声:“原以为叔曾祖父的病势已经渐好了……”
去岁时,宁王府便上奏说宁王朱奠培病了。他当时心里着急, 赏了不少药材,命人赶紧送过去。若非江西实在是太遥远, 宫中靠谱的又都是女医, 恐怕他会连着大夫一起送去。年后宁王府明明有奏报说, 宁王的病势已经有了起色, 却不想人突然就没了。
怀恩立在旁边, 低声劝道:“宁王殿下已经过了古稀的年纪,也算是喜丧了。”宁王一系皆较为长寿,初代宁王朱权便是年至古稀崩逝。朱奠培是朱权之孙, 第二代宁王,今年已经是七十有五了。在这样的年纪生病去世,其实也是生老病死的常理了。
“即使是喜丧,也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啊。”朱祐樘摇了摇首,“叔曾祖父是宗室辈分最高的长辈……当初……”他犹记得,父皇重病的那会儿喜怒不定, 曾经因他而迁怒于宁王朱奠培。不过是叔曾祖父一时不慎派人进京上表庆贺他大婚而已,父皇却紧盯着贺表中“大婚”二字用词不当不放。宁王府的属官全部被黜落,朱奠培还上了请罪折子, 这才平息了父皇的怒火。那时候他便觉得对叔曾祖父心怀愧疚,故而登基之后对他格外尊重,也希望这位长辈能过得平安喜乐。
“当初之事,本便与万岁爷无关,宁王应当也明白。”怀恩道,“这几年来,万岁爷待宁王府分外优容,宁王也时常与万岁爷书信往来。相信宁王便是心中存着那时的疙瘩,也早就解开了。不然,如何会时常与万岁爷探讨书法呢?”
闻言,朱祐樘的眉头略微疏解了些,仔细思索片刻,亲自拟旨给宁王定了谥号为“靖”。靖是上谥,与宁王平日的性情举止极为相合——柔德安众曰靖,恭己鲜言曰靖,宽乐令终曰靖,柔德教众曰靖,柔直考终曰靖,虚己鲜言曰靖,缉熙宥密曰靖,式典安民曰靖,仁敬鲜言曰靖,慎以处位曰靖,政刑不扰曰靖,纲纪肃布曰靖,厚德安贞曰靖,律身恭简曰靖,以德安众曰靖。
因着宁靖王崩逝,朝廷罢朝三日,并派出礼部官员前往江西治丧。朱祐樘待在坤宁宫的书房里,将宁靖王给他的书信都翻出来细细看了几遍。不知不觉间,这些书信竟然已经积累了数十封,早便超出了寻常藩王与皇帝书信往来的频率,反倒更似是忘年交。只可惜,他们却从未见过面。
“万岁爷?”张清皎立在书房门口,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她的轮廓,在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光芒,令她的神情显得越发温和。
朱祐樘将那些信件妥善地收在了一个乌檀木盒子里:“卿卿放心,我没事。不过是有些惋惜,没能与叔曾祖父见上一面罢了。仔细想想,除了成化十七年才就藩的叔父徽王之外,我从未见过任何宗室亲眷。都说宗室重视亲亲之情,可彼此却相隔数百数千里,这情谊究竟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大约每人心底都很清楚罢。”
说到此,他长叹一声:“卿卿,只要想到若不改藩屏之制,弟弟们如果就藩便是一世无法再见面,我心里便不是滋味。但这藩屏之制又该如何改动才好呢?便是徐徐图之,第一步又该如何做呢?”
张清皎缓步走过来,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肩背:“没事,一时想不出来也无妨。我会陪着你一起想,陪着你一起解决此事的。”她的目的也很简单,那便是绝不会重复周太皇太后的经历,绝不能与自己的孩子分隔两地,永不见面。当然,改革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如此,同时亦须得改善宗室掏空国库、危害地方、谋逆反叛的种种弊处。
这第一步该如何走,确实是关键。须得等到一个契机,他们才能从千头万绪中理出合适的线索来。这契机何时才会到来,却不是他们能够预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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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罢朝三天,但朱祐樘也并非休沐不理事。他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在乾清宫里批阅奏折,需要启奏要事的重臣都陆陆续续地被召进了乾清宫。这一日,他刚让萧敬送走内阁的五位阁老,牟斌便匆匆赶了过来。
“陛下,微臣有要事启奏。”牟斌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叩首,显然是请罪的架势。见他如此,朱祐樘心中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跳,眼睛眯了起来:“先起来再说话。”牟斌最近一直在追查采选冒名顶替之事以及借腹生子的幕后主使,莫非这两桩案子有了进展,同时也出了什么差池?
“回禀陛下,微臣近日带着人追查采选冒名顶替一事,已经确定有一姓全的牙婆从中推波助澜。但查那牙婆的户籍时,却发现此人的身份亦是假的。约莫是微臣等查案的动作有些大了,打草惊蛇,嫌犯已经逃出了京城。”
牟斌顿了顿,又道:“蹊跷的是,郑氏的父亲我们也找到了,可他也在这段时间内失踪了。此人是燕山卫底下的兵士,名为郑旺,家中排行第三,众人都称他‘郑老三’。此人品性极为不佳,经常因酗酒而误事,时常殴打他人。当初因着欠了酒资,便将女儿卖给了路过的牙婆,又常上亲戚家讨钱甚至是抢钱花用,兄弟姊妹和邻里都对他非常厌恶,纷纷和他断了来往。”
“不过,近日他手头上似是宽裕了些,不仅还了不少酒资,给酒钱也变得豪爽了。有人问他是在何处发的财,他红光满面地说女儿大富大贵了,日后指不定他就能封官赐宅了。那些人都以为他是在胡言乱语,便没人再理会他了。没几天,他便因喝酒误事离开了燕山卫,紧接着就消失了。”
“微臣亲自领人去郑家仔细查了查,邻人说他至少已经有半个月不见踪影了。家中也不像是遭了贼,倒像是他自己略收拾了几件衣物,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微臣怀疑,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朱祐樘敏锐地注意到了“封官赐宅”一词,联想到与郑氏关联的正是“借腹生子”一事,眼底不自禁地一冷:“牙婆一事且不提,指使这郑旺的必定是当初那件事的主使者。想必,他们的目的便是捏造太子的身世,抹黑皇后的名声!”
牟斌深知此事的严重性,额角渗出了冷汗,叩首道:“陛下明鉴,微臣已经命人守住京城各处,随时注意京中的消息。若是那郑旺出现,胆敢妖言惑众,立即便将他缉拿归案,绝不会让他危害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名声!!”
朱祐樘脊背微寒——此事看似是冲着大胖儿子和卿卿去的,实则目的依旧是他。否则,幕后主使为何偏偏要选择已经明发圣旨,且即将举行皇太子册封礼的时候传播谣言?!要知道,太子的身世不明,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若是有谁借着此事发难,他的妻儿皆会受到责难与怀疑,日后甚至会变成谋逆与叛乱的/导/火/索/。
藩王……除了藩王不会再有别人。北面的那些瓦剌与鞑靼人不可能有这等布局的心思。可是,究竟会是那一藩?眼下除了他的弟弟们之外,实封藩王足足有二十余位,到底是哪一系竟然如此大胆,生出了逆心?!
“召陈准。”事情紧急,必须立即将京城控制起来,朱祐樘毫不迟疑地传了东厂提督陈准。这些时日,陈准也在忙着调查京畿之外的宫人冒名顶替一事,且已经有了些进展。不过,因着不少人都被他派到外地去了,东厂与锦衣卫又时常共用人手,导致双方皆有些人手不足。
“且将外地那些属下都赶紧召回来,以解决此事为首要!”朱祐樘吩咐道,“将郑旺的形貌绘制出来,在京中悄悄走访搜查,务必尽快将他寻出来。若是惊动了他,他不管不顾地嚷嚷出来,便只说他是疯子,立即押入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