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太妃目送他们离开,便听朱祐杬朗声道:“母亲,方才皇兄将我唤去了乾清宫,说内阁给我圈定了封地。”他展开了舆图,指着上头用朱砂圈出的三块封地:“一在河南卫辉府,一在湖广安陆府,一在江西建昌府。”
邵太妃虽也识字断文,对各地风土人情颇有耳闻,但对这几处地方却是并不了解。她看着偌大的舆图,手指在京城与三块封地之间挪动着:“你属意哪块地方?这三地……仿佛都并非甚么繁华之地……”
“封繁华之地是绝无可能的。”朱祐杬淡淡地道,“内阁如何会容许藩王占据要地重地?卫辉府乃殷商故地,历史悠久,离京城也近些,我倒是颇为喜欢。至于另外两处,我并不熟悉,相距京城数千里,传信往来都颇有不便,还是罢了。”
“选封地怎能如此草率?”邵太妃蹙眉嗔道,“须得仔细考虑之处多着呢。你别忙着决定,回头仔细请教文华殿里的先生,务必样样都问清楚。我也会让祐棆与祐枟去仁寿宫问问,那里有几位太妃曾与我交好,膝下又有儿子就藩,想来应对此事较为了解。”
“……好,儿子会仔细斟酌。”朱祐杬说着,眼角余光瞥向刘氏,“母亲,刘氏不擅长经济庶务,想去坤宁宫打扰皇嫂一段时日,应该无妨罢?我们眼看着就要就藩了,她若是无法处置王府事务,我也有些不放心。”
邵太妃正思索着封地的事呢,如何顾得上刘氏,随意地点点头便算是答应了。刘氏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将感激的眼神递给自家夫君,低声告退离开了。朱祐杬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了笑意。
接下来数日,邵太妃便满心都只有选封地的事了。不仅差使朱祐棆与朱祐枟四处打听,还派人送信去宫外,让娘家人也帮着打听一二。等到娘家人将信传回来,她大惊失色,忙让人将朱祐杬唤了过来,哭着道:“幸而你舅父他们寻了河南来的官吏举子仔细打听过了,不然你就糊里糊涂地选了这卫辉府了!”
朱祐杬神色格外平静:“卫辉府怎么了?有甚么不妥之处么?”
“那卫辉府是殷商故地不假,但它就在黄河边上,常年水患啊!且因水患频发的缘故,土地贫瘠,百姓穷苦。你去了那儿,能过上甚么好日子?指不定每回水患的时候,还须得四处躲避,万一躲避不及……为娘就怕水患祸及到你啊!”邵太妃垂泪道,“内阁也不知是存了甚么心,竟然将这样的封地给你!皇帝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底细,若他明明知道——”
“母亲!”朱祐杬打断了她,邵太妃愕然抬起首,便见他举着巾帕给她擦泪,看起来既冷静又温柔,“皇兄定然是不知晓这些的。他每日处理朝务,忙碌得很,哪里知道底下人竟然隐瞒了这些呢?”
邵太妃沉默片刻,哽咽着接道:“你舅父他们还打听了安陆府与建昌府。安陆府据说是荆楚发祥之地,物产丰富。建昌府虽说也算是不错,但到底太偏远了些。况且先前皇帝处置的钟陵郡王便是宁藩的,宁藩又盘踞江西多年……为娘就怕,你若是去了江西,恐他们对你不利。”
“所以,母亲更属意安陆府?我这几日也问了问几位先生,听他们提起,安陆府曾两度作为封地。昔年高祖所出的郢靖王与仁庙所出的梁庄王,都先后封在安陆府。因他们无子,所以国除。安陆府如今应当还留有他们的王府,倒是不必再重新修建了。”朱祐杬道,声音越发低沉了些。
“是啊,我倒是觉得正好。”邵太妃听他主动提起来,忙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祐杬,你在京中多待一日,我心中便煎熬一日,始终无法真正放心!若是重新修建王府,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才能建成。如此,你虽然有了封地,却依旧迟迟不能就藩。”
朱祐杬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道:“所以,母亲之所以想让我去安陆,便是因为我能早日就藩?” 此时他的神色依旧淡然平和,可谁也没有瞧见,他心中发出了一声嗤笑——也不知是在嘲笑依旧存有些许希冀的自己,还是在嘲笑母亲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将他推开。
邵太妃抿了抿唇,忽然觉得他的情绪似有些不太对劲。可心中的执念早已战胜了作为母亲的本能,她流泪颔首道:“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安陆府是三地中最安全亦是最繁华之地。不选安陆,你还想选卫辉或者建昌不成?”
朱祐杬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好,那便依母亲所言罢。我这就去与皇兄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兴王就藩这件事会占比较大的篇幅
也是为邵氏这条线铺铺路
等过去之后就恢复到咱们陛下和皇后娘娘教养太子的日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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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心虚确实在很多层面,有些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以及,历史上也有先例,敢争太子的,一般下场都很惨,也不算她胡思乱想。但明显咱们陛下就不是这样的人设,所以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机关算尽,迟早都会吃到恶果的。
第332章 帝后教导
坤宁宫, 众人笑吟吟地围在张清皎身边, 听她细细教着刘氏如何打理经济庶务, 时不时地接话补充几句。刘氏听得极为认真,无论想到甚么问题都会提出来,神情极为丰富,令人见着便觉得可亲可爱。
“皇嫂, 宗室不许经营四民之业,只能每年领取禄米……这, 是否意味着王府没甚么需要打理的产业?只要我将府内的事儿理清楚了也就罢了, 而府里的事都可交给管事娘子处理, 我每日听她们仔细禀报便足够了?”
“明面上, 的确如此。若随意掺和四民之业, 可能会被御史弹劾。且不论这个,咱们先说说如何打理王府内的事。既然是女主人,自然无须凡事亲力亲为, 可也不能放任不管。若管得太粗放,难免遭人欺瞒;若管得太细致,又容易累着自己。因此,首要一点便是须得立好规矩,明确每人的职事,权责分明。”
“如果规矩立好了, 你需要做的便是督查。哪项事务出了问题,只管问责领事的管事娘子,再由管事娘子来赏罚底下做错事的仆婢。有功则赏, 有过则罚,赏罚细则如何,还须得你来权衡。”
刘氏听得连连点头,奋笔疾书。张清皎见她用簪花小楷记得清楚分明,禁不住环视仁和长公主等人:“你们瞧瞧,这才叫勤奋好学呢。以前你们何曾如此认真过?若是不记得了,便只管在我跟前撒娇,我只能再叮嘱一遍又一遍。”
“是呀,皇嫂最亲善了,哪舍得责怪我们惫懒?”仙游长公主笑眯眯地搂住她的胳膊晃了晃,“若不是二嫂过一段时日就须得离京,我便会劝她不必如此拘谨了。横竖有不明白的,再来问皇嫂就是了。”
仁和长公主也掩唇笑了:“皇嫂有所不知,唯有‘忘了’,我们才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前来坤宁宫向皇嫂请教呀。若非如此,那时候我们脸皮薄,哪有胆量隔三差五地便来坤宁宫打扰皇嫂的清静呢。”
她说得亦真亦假,张清皎并不相信。可永康长公主与德清长公主都跟着颔首,连周真与王筠都凑热闹,她有些将信将疑:“坤宁宫上上下下甚么时候不是满脸笑容地迎你们进来?你们来探望我,何须用甚么借口?不过,那时候你们年纪尚小,脸皮薄些亦是常理。不似如今,便是我有心想送客,也难以将你们都送出门去。”
大家彼此打着趣,字里行间都是亲昵之意,令刘氏着实有些羡慕。她轻轻一叹,惆怅地道:“仔细算来,我已经不知错过了多少与皇嫂相处的时日。本想着这回终于有机会亲近皇嫂了,可好日子却不长。指不定甚么时候,便须得跟着王爷就藩了……”
“安心罢。”张清皎握住她的手,目光中含着深意,“咱们妯娌一场,缘分还长着呢。”朱祐樘从未与其他人提过改革藩屏之制的心思,因此她也不好在一群妹妹面前说得太明白。不过,她相信,若是刘氏曾听朱祐杬提起此事,应当能理解她的意思。
果然,刘氏双目微微一亮,眉眼弯了起来:“皇嫂说得是。”
“二嫂,二哥的封地可已经选定了?”仁和长公主顺着“就藩”的话题问。朱祐杬就藩之事,她们每个人都很关心。只是宫中消息瞬息万变,若皇兄没有明发敕旨,大家都不知听到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刘氏回道:“王爷有意就藩卫辉。听他说,卫辉在河南府,离得近些。便是从陆路行走,也只需半个来月便到了。这卫辉是殷商故地,民间应当有许多故事。且它靠近黄河,指不定还能欣赏‘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壮丽场景呢。”
姑娘们听得心生向往,都纷纷议论起了她们在书中读到的天下美景。可惜她们是女儿身,不能随意出京,不然若能纵览江山如画,该是多么惬意啊。张清皎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双眸中含着笑意:“瞧瞧你们,明明是来陪着你们二嫂学经济庶务的,如今却只管谈论些别的,哪里尽到了陪读的责任?”
于是众人忙都停了下来,歉意一笑。刘氏笑着摇首道:“这般听大家说话儿,也是极有趣的。别说是她们了,便是我听得王爷即将就藩的消息,也想着好不容易出一次远门,可得好生看看路旁的风景呢。”
仙游长公主赶紧道:“二嫂到时候记得写日记呀。所谓‘日记’,便是每日记录所见所闻所感。这是皇嫂给我们布置的功课,刚开始觉得有些麻烦,但回头自己翻起来,可有趣了。攒了些日记后,二嫂便可从中择取些有意思的事儿,写信让人送回京来给我们瞧瞧。让我们也托二嫂的福,有机会游历京外!”
刘氏怔了怔,点头答应了。张清皎不轻不重地在仙游长公主的小脑袋上敲了一下,将话题转回了经济庶务上:“方才你问,王府可否经营四民之业,我认为当然可以。不过,绝不能由王府出面经营,可假借仆婢以及亲眷之名开些小店铺。此外,也可往我们自家的产业里投些银钱‘入股’。”
“自家的产业?入股?”刘氏满脸迷惑,便听她笑道:“让仁和妹妹与你细细讲来罢。剩下的几个也帮你想一想,开些甚么样的小店铺较为合适,不打眼也容易经营。或许,咱们还能借此机会在京中开设南货店、西货店、北货店呢。”之前的两间店铺经营得蒸蒸日上,也是时候借着御马监搜集各地物产的路子,将这些特产店开起来了。
就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朱祐樘回来了。大家忙不迭地起身问安,他只让所有人都免礼,便去婴儿房探望大胖儿子去了。眼下朱厚照正由沈尚仪陪着,翻着属于他的识字书,奶声奶气地念字呢。他如今不过一岁半,却已然认了好些图画与字,拥有的识字书也不再是最初的一本,而是厚厚的一系列了。
见皇帝陛下回宫,沈尚仪便主动起身让位,将陪太子殿下认字的伟大任务交给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比谁都更有耐心,即使是陪儿子认字这样重复而又枯燥的亲子任务,他亦是甘之如饴,永远都不厌其烦。
朱厚照发现自家爹爹来了,兴奋极了,仿佛炫耀般的将识字书从头翻起,一张图一张图地认过去。朱祐樘自是满口夸赞,觉得自家儿子做甚么都堪称完美。父子俩一个说一个夸,两人都其乐融融。
这时,何鼎来报,兴王朱祐杬在乾清宫外求见。朱祐樘舍不得放开怀里的大胖儿子,便道:“就让他来坤宁宫见我罢。都是自家人,何必拘谨。况且他的王妃也在这里呢,离开的时候,两人正好作伴。”
于是,不多时,在东次间的众人便听得小太监唱道:“兴王殿下来了。”
仁和长公主轻声打趣刘氏:“二哥莫不是来接二嫂的?”
刘氏摇摇首,红着脸道:“我们早便说好了,待会儿我陪着皇嫂去给祖母和母后问安。他眼下过来,应当是……见皇兄罢。”皇帝陛下前脚刚进坤宁宫,王爷后脚便过来了,为的莫非是就藩之事?思及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邵太妃,心中禁不住升起了淡淡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