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反对者皆哑口无言,皇帝陛下的理由太过大公无私,他们的忧虑却难免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这几年德行出众的宗室入京已经成了惯例,虽说其中也有隐患,但各地宗藩行不法事者确实少了许多。从前很多宗室都横行霸道,弹劾他们的折子络绎不绝。如今如雪片般纷纷飞往京城的,却都是好些迷途知返、痛改前非的折子。不得不说,宗藩封地里的官员百姓们的日子确实好过多了。
对宗室实施人情礼法并重的策略,从目前来看确实是成功的。若没有极端情况出现,任何人都寻不出反对的理由。可是,这只是稍稍降低了些朝廷群臣对于宗室藩王的警惕。毕竟历朝历代的前车之鉴太多了,因藩王生乱而险些灭亡的朝代并不鲜见。如今兴王回京,他们浑身的刺便都又竖了起来。
朱祐樘与朱祐杬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两兄弟三年未见,自是不胜欣喜。朱祐樘听孩子软软地唤“伯父”,神色越发柔和,起身将侄儿抱了起来:“哥儿才刚两岁有余,你便将他带来京城,实在太大胆了些。”
“他出生后还不曾见过诸位长辈,自然该带着他前来拜见。”朱祐杬笑道,“若不是……若不是王妃身子不适,原也该带上她的。她一直念着想见皇嫂,有许多体己话想与皇嫂说,连行李都准备妥当了,却不想临行之前患了病,便只得留在封地休养了。”
“将哥儿送到坤宁宫去罢,乾清宫里没有宫人,恐怕照料得不周全。”朱祐樘道,“而且,皇后应当也很想见见他。我记得,桐桐比他稍大几个月,兄弟姊妹几个也该熟稔熟稔。”朱祐杬是在朱秀荣出生之后离京的,刚到封地,兴王妃刘氏便生下了这孩子。
朱祐杬微微点头,目送何鼎将小家伙抱走,便沉下心来低声说起了这几年的见闻。他们虽然时常通信,但有些事不方便在信中明言,只能亲口告之。朱祐樘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颔首。直到夜明星稀时分,两人的叙话才告一段落。
朱祐樘叹道:“这三年也难为你了,不仅须得适应藩国中的生活,还须得与他们打交道。果然,唯有他们将你当成‘自己人’,才可能说出些真心话。仅仅靠着锦衣卫搜集消息,如何能知道他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目前他们还不可能与我推心置腹,所以这些话大约也并非十成十出自真心。”朱祐杬眉头微皱,“而且,宁藩一系……似乎总隔着一层。便是平日里走礼来往,也都只是淡淡的,很难寻得合适的人来往。”
朱祐樘思索片刻:“不必着急。已经有一人在京中高墙里了,他们警惕些亦是常情。你也别着意与他们来往,他们怎么对你,你便也怎么对他们就是了。若是表现得太过上心,恐惹他们怀疑。”
“皇兄说得是。”朱祐杬道,“我曾想过,或许可从那些仪宾入手。他们虽只是女婿,但多少也知晓些事。许多宗室犯案,他们往往也会跟着同流合污。”仪宾便是郡主、县主等宗室女之夫,都算是入赘的民间女婿,想来防备心不会那么重,也更容易露出形迹。
朱祐樘颔首道:“试试罢。”说着,他话锋一转,淡淡地道:“祐楎也已经就藩,你们二人封地相邻,你这做兄长的也该好好教教他。”其实他心里对于朱祐楎的感情已经极淡,但作为长兄,出于道义,怎么也该提醒一二。毕竟,朱祐杬与朱祐楎可是嫡亲的兄弟,他怎么也该照顾到在意之人的想法。
朱祐杬颇有些无奈,沉声道:“皇兄便不必再念着他了,且随他去罢。他既然已经成婚就藩,只需安分守己,就不必再管他了。”执念深的人,怎么劝都不可能劝得住。既然他觉得在封地中生活更舒适,那就放他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也罢。”朱祐樘起身,与他把臂而行,“走,咱们去给祖母和母后问安。”
作者有话要说:兴王:我朱祐杬又回来了!!!!!!!
——————————————————————
_(:3∠)_……
双更这样的惊喜,迟早会有的,大家相信我~
第429章 亲疏远近
坤宁宫, 张清皎正含笑抱着乳名安哥儿的小家伙逗弄。朱厚照和朱秀荣围在她身边, 好奇地戳了戳白白嫩嫩的小弟弟, 而朱厚炜趴在旁边自顾自地顽着他的玩具。安哥儿似是有些认生,唤了“伯母”和“哥哥姐姐”后便不再多说了,睁着大眼睛左瞧瞧右瞧瞧。他刚来坤宁宫便困倦得睡着了,刚醒来不久, 如今正有些茫然呢。
朱厚照两人对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弟弟都有些好奇。兄妹俩刚从清宁宫过来,就发现娘怀里多了个不认识的孩子, 还叫他们哥哥姐姐, 可真是有些稀罕。要知道, 朱厚炜向来惜字如金, 从来都只叫爹娘, 教他叫哥哥姐姐教了好些时日了都不吭一声。
“这是你们二叔家的弟弟安哥儿。”张清皎道,“今天刚进京,第一回 入宫。你们俩是哥哥姐姐, 平日可得照顾着他些。”她轻轻抚着小家伙的背,小家伙稍稍放松了些,眨了眨眼睛,端的是可爱极了。
“二叔?”朱秀荣有些懵然。她刚出生没多久朱祐杬便就藩了,自然不记得还有一位二叔。三叔朱祐棆她倒是还隐约记得一些,不过形容模样也早就已经模糊了, 毕竟朱祐棆就藩也已经将近一年了。
朱厚照倒是记得很清楚,恍然大悟:“原来是二叔家的啊。娘,二叔也回京了?”
“眼下正在乾清宫呢。”张清皎道, “你们俩方才是在小校场顽耍罢,去换身衣衫再过来。尚服局刚送来冬季的新衣裳,你们也都试试,看看是否需要改改尺寸。我可是按你们选的颜色花样让她们做的,你们这回可不许说不喜欢了。”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月前量的尺寸说不得便会有些变化。
听了她的话,兄妹俩都高兴极了。因着秋季衣裳有两件朱厚照不太喜欢,时常不愿意穿,张清皎便索性让他们自己决定冬季做甚么样的衣裳。如此也能锻炼他们的鉴赏能力,以及判断出兄妹二人的喜好。而且,朱秀荣性子偏温软,也该让她开始学着独立做主了。
两个小家伙都坚信,自己挑的颜色花样穿在身上一定会更好看。于是,他俩便赶紧去换衣裳,换了一身就到自家娘面前显摆,得了娘的夸赞才心满意足地去换下一身。
看两个孩子衣衫换了又换,简直便像是时装发布会现场,张清皎禁不住勾起唇笑了起来,对肖尚宫道:“趁着现在得空,让尚服局派两个人过来,给安哥儿量量尺寸。比照着二哥儿的份例,给他做些冬衣。回头等开春再量尺寸,给他做些四季衣裳带回去穿。”
肖尚宫笑着应了,便听她又盘算道:“到时候他们父子俩回去,可得给他们带些京城正时兴的好料子,另还准备几套头面给弟妹。唉,本以为这回他们一家人都能过来的,不想弟妹却病了。如今只剩她孤零零一人守在封地里,可得好好补偿补偿她。”
不多时,朱祐樘便领着朱祐杬过来了。朱祐杬见儿子趴在皇嫂怀里不肯挪,心知他定是想念娘亲了,取笑道:“他倒是一点也不认生,根本不像是第一回 见到皇嫂。这一下午烦劳皇嫂看顾他了,来,我来抱他就是。”
安哥儿望了望自家爹,依然恋恋不舍地依偎在伯母怀里。张清皎不由得笑道:“我见了他也觉得不像是第一回 见面,可见我们娘儿俩确实是有缘分。你便让我多抱一抱他罢,回头你们出宫了,我可就抱不着了。对了,万岁爷先前不是说要给安哥儿取名么?”
“方才忙起来,一时间竟是忘了。”朱祐樘领着朱祐杬去了书房,翻出来自己为侄儿取的大名,“熙,朱厚熙,如何?熙者,兴也,光也,明也,广也。既应了你的封号,又吉祥得很,正适合他。”国朝宗室的名字都由皇帝赐下,因着朝廷公务繁忙,每回总是得攒了许多人才一并给名字,支系远的指不定七八岁才能得到大名。这些名字当然不可能是皇帝想出来的,而是礼部和宗人府拟定。由皇帝亲自取名的宗室子,恐怕是前所未有。
“确实很适合,听着便教人欢喜。”朱祐杬眼眶微热,拿着皇兄亲笔御书的名字,郑重地叠起来放进袖子里,“这是头一个皇兄亲自赐下的名字,我回头可得让人装裱起来,给安哥儿收着留个纪念。”
朱祐樘忍俊不禁:“行了,咱们去仁寿宫罢。”
于是一行人便说说笑笑地来到了仁寿宫。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早已接到传报,见了朱祐杬和安哥儿亦很是高兴。朱祐杬膝行到她们跟前行礼,让安哥儿喊“曾祖母”和“祖母”。周太皇太后一面应着,一面捶了他几下:“你这个狠心的混账东西,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真是白疼你了!”
朱祐杬自是百般安抚,逗得含着泪的周太皇太后笑了起来。王太后抱着安哥儿说话,问了他好些事,小家伙都能奶声奶气地答上来。诸位太妃在旁边听着,也不由得被童言稚语给逗笑了。而邵太妃却并不在其中,据说最近几日都告了病,一直将养着。
这日所有人都在仁寿宫用了晚膳。自朱祐枟往下的亲王们以及仙游长公主都在旁边作陪,欢声笑语一直持续到夜色渐深。见周太皇太后渐露疲惫之色,一众晚辈们这才随着王太后与帝后告退。周太皇太后吩咐朱祐杬明日也带着安哥儿入宫来,难掩笑意地去安歇了。
帝后又领着弟弟妹妹将王太后送到了慈寿宫。王太后抬首瞧了瞧天色,温声道:“虽说时候已经不早了,但邵太妃应当也/正/念/着你呢。祐杬,你带着安哥儿去探望探望她罢。见着你们父子俩,她心里许是能安稳些。”
朱祐杬行礼谢过了她,便默默地抱着儿子往邵太妃所住的宫殿走去。朱祐枟犹豫片刻,也跟在了后头。朱祐樘目视他们的背影,随口吩咐何鼎在此处守着,免得到时候宫门下钥,朱祐杬父子俩不方便出宫去。
不多时,朱祐杬便来到邵太妃宫前。阔别三载,此时再看这座宫殿,竟有些陌生之感。他立了片刻,便对守在门外的宫人道:“进去通报一声。”那宫人自是认得兴王殿下,本来满脸是笑地要替他推门,听了他的话竟是怔了怔。
朱祐枟在后头道:“二哥何必如此生疏?直接进去就是了。”
朱祐杬淡淡地道:“还是问一问罢。或许母亲并不想见我呢?”
朱祐枟哑然,推开那名怔愣的宫人,自己进去了,高声道:“娘,你看是谁回来了?”他满脸欢喜地来到床榻边,对正在轻轻咳嗽的邵太妃道:“娘……”
邵太妃苍白着脸打断了他:“我怎会知道是谁回来了?我只知道,我将两个儿子送出京后,就从来没想过让他们再回来!!”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她的声音竟是有些嘶哑,仿佛沉重的乌云瞬间滚滚而至。
朱祐杬立在门口,垂下眸来,将儿子轻轻放在旁边,跪下来道:“不孝子拜见母亲。”安哥儿似是感觉到了甚么,惶惑地望着自家爹,禁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显然对这座宫内的压抑气氛有些恐惧。
“是啊,你确实不孝!确实是不孝子!!我与你分说了多少回,劝了你多少回!!明明你都已经离开了,为甚么还要回来!!为甚么你就不能在封地里安安分分地待着!!你知道我接到你说要回京的信后,心里有多受怕么!!就怕你在路上不小心出了事!就怕你连京城都踏不进来啊!!”
邵太妃呜呜地伏在床上哭了起来,朱祐枟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看她,又看看门口的兄长,不知该如何劝他们是好。“你怎么就不能让我安心地过几年?明明再熬个两年,等枟哥儿成婚就藩了,我就能彻底放下心来了。可你……可你偏偏执意要进京!!好不容易出京了,你这一回来只会惹人猜疑啊!!”
“母亲不必多思。”朱祐杬垂着首道:“皇兄嘉奖宗室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连崇王叔父都能年年入京,儿子为何不能?既然是光明正大地回京,又有何人能指摘?只要开春的时候便按时离开,就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