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六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他打着听戏的旗号来的,李班主跟他爱听戏,并没起疑。不过,偶尔会有点担忧。别看李月儿做男孩儿打扮,到底是个小姑娘,十二岁的年纪也不小了,若不是母亲早逝无人照看,他也不会带着女儿到处奔波。陈十六又是个颇为俊朗的年轻公子,身份似乎也不一般,李班主就怕女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倒不是李班主没想过女儿攀高枝儿,但一没身份,二没容貌,脑子又不是多聪敏,他哪敢把唯一的女儿往高门大户里送?再者说,去做妾做丫鬟,他到底舍不得。
陈十六带了一盒子糕点来,小姑娘挺爱吃。
“你们住的地方发现了尸骨,你一个小姑娘不害怕呀?”陈十六不动声色的进入正题。
“现在不怕,晚上的话……”小姑娘说着,不由自主朝土坑的方向看,弱弱的嗓音很没有说服力:“不怕的,官府都把尸骨收走了。”
“这想不到啊,你们每年都要来一两回吧?每回都住在这儿,谁能想到有这种事啊。”陈十六一番话,成功让小姑娘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他没继续说,转而提及曾家:“对了,你上回说两年前给曾家唱过堂戏,我对曾家太太的病挺好奇,能不能详细给我讲讲?我请你吃十盒点心!”
小姑娘本来就对他挺有好感,哪里会拒绝。
“两年前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跟戏班一起外出。”李月儿的娘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李班主都是将她寄养在亲戚家。他们家并没有特别近的亲戚,李班主寄养女儿也是花了银子的,即便如此,也会遇到很多受委屈的时候。
两年前,李月儿死缠烂打定要跟着戏班,李班主只能把她带上。当时是因着戏班要来石竹镇的曾家,出于让女儿见识见识,也开开心的目的。
李月儿回忆道:“那回我们不是住在老屋,而是住在镇北的曾家。我跟曾家小姐同岁,曾太太让我坐在曾小姐旁边。”
“你跟曾太太说话了?”上回只是很粗略的讲了几句,具体细节并不清楚,这一回主要就是确定细节。
“嗯。曾太太脸色很白,很瘦,走路很慢,还要人搀扶,的确像是常年生病的人,但是一点都不像疯子。”说到最后两个字,她的声音很低,又道:“如果不是后来看到的那一幕,我只会认为她是个普通病人。她说话的嗓音非常温柔,脸上总是带着笑,很疼爱曾小姐,我觉得曾小姐真幸福。”
李月儿自小没了娘,自然羡慕别人的娘。
“那天唱了一出《西厢记》,唱的是第二本的听琴,原本还好好儿的,可突然曾太太就抓了面前的果盘子茶碗一通砸,整个人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把曾小姐吓坏了,当时小少爷都要吓哭了,哭着喊娘,谁知曾太太把人一推,大喊着‘我不是你娘,你娘早就死了!’曾老爷喊了两个婆子过来,这才把曾太太给弄回房去,就这喊闹了大半天,直到灌了药,人才睡下。”李月儿很是唏嘘:“前晚儿上听戏,你看见曾家小少爷了吧?你如果仔细看,就能看见他左边侧脸有一道白印子。那是两年前被曾太太推了一把,人摔倒了,地上有茶碗的碎瓷片,把他脸割伤了,半张脸都染红了,可吓人了。”
陈十六满脸惊诧,想了想,问道:“平时曾太太对小少爷好么?”
“你难道相信曾太太喊的话?那是她发病了胡说的,小少爷怎么可能不是她亲生的?”李月儿很坚定的反驳,并道:“你是没瞧见,没发病的时候,曾太太对小少爷可好了,喝水都要亲自替他试试烫不烫,见他头上出了汗,立刻就用帕子轻轻的擦干净,还会轻声哄着他,这要不是亲生的,能这样疼?况且整个镇上谁都知道,曾太太有一对子女,姐弟两个关系也好着呢。”
“我就是随便问问。”陈十六连忙服软,不跟她争辩。
打探完消息,陈十六寻个托辞就要走。
“你还没跟我讲京城的热闹事呢。”李月儿很是不满。
“下回吧,我这不是有事吗。”陈十六余光瞥见一个人,生面孔,不是戏班的,倒像是谁家下人,便问道:“那是曾家的人?”
李月儿看了一眼,点头:“是曾家的下人,应该是找叶大哥的。”
“不是找你爹?”陈十六觉得奇怪,真有什么要交涉,应该找李班主才对。就算是曾家要邀请叶落秋,按规矩,也得通过李班主。
“是找叶大哥问新戏的事,曾老爷对新戏很感兴趣,还夸戏本子写的好。写戏的程先生听说挺孤僻的,只有叶大哥知道,曾老爷大概没死心,还在打听呢。”
“程先生?他都写了什么戏?”陈十六顺口问道。
李月儿说了几个戏名儿,可惜陈十六都没听过。
回到客栈,他把打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穆清彦。
新戏、程先生……郑生、程少爷……
穆清彦总觉得有什么联系,但还缺少点儿东西。
“明晚就唱新戏,想来曾老爷也不会错过。”他觉得新戏的下半场一定会揭露某些答案。
夜幕降临,曾家老屋前面的空地满是人影。
尽管接连发生了案子,但除了受害者家属,其他人只是好奇的谈论,并不会因此放弃难得的娱乐。一串串的灯笼点燃,将戏台照的十分明亮,得知要唱新戏,不止镇上的镇民,附近村子的村民们也早早儿就赶了过来,整个镇子人声鼎沸。
在最前面最好的位置,摆放了两排长凳。
正中间坐着曾老爷,旁边是姜捕头儿、保长、里正等人。
穆清彦几个坐在第二排。
在往后面都是自带座椅,更多的是站着,小孩儿们都围坐在最前面的空地上。
新戏照例是压轴。
上半场听过,以郑生被官府锁拿结束。
中场休息了片刻,紧接着就是下半场。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郑生是被诬陷的,所以对下半场的内容有所猜测。既然被锁拿了,那肯定要过堂,或许是遇到一位“青天老爷”;或许是郑生被屈打成招、冤情动天,上法场的关键时刻得到了转机,就像《十五贯》里演的那样……
事实证明,这都是故事听得太少,想象力不够丰富。
这位郑生、或者说,编戏的人不走寻常套路,下半场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他劫了法场!
满场哗然!
即便是穆清彦也难掩惊讶。
他朝身侧看了一眼,闻寂雪的脸上同样闪过一抹意外:“想不到,挺有意思的。”
紧接着,故事进入高潮,又出现了一位“郑生”!
此“郑生”非彼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