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找到一块破布,撕成长条形状,然后抓起阿觅的头发绑了几圈,以他的手艺来说,最多就求一个实用,不能再多做要求什么美观漂亮了。
阿觅头顶耸起几座小山包,她满含期待的问:“父王父王,我现在是不是会好看些呢!”
这里反正没有镜子,楚枭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女儿说谎了,于是他狠狠点头。
阿觅用独手勾住楚枭的脖子,楚枭托住她的腰,阿觅一边袖子空荡荡的,楚枭鼻间一堵,心尖颤颤发麻,阿觅快乐的凑到楚枭脸上,亮黑的双眸凝望着他,然后重重的亲了上去。
“父王真好。”
一瞬间的羞赧让他手足无措,他无以为报女儿的感谢,也在她的脸蛋上亲亲咬了一口,阿觅咯吱笑着,拿手去推他的脸,因为他下巴满是胡渣子,楚枭知她怕痒,就故意的拿下巴去扎阿觅的小脸,两人吃饱小小打闹一番,稍作停歇后楚枭缓过气了,又重新把阿觅绑回到自己胸前。
绑得太紧,会勒疼她,但不绑紧点,等会跑起来就会很不方便。
楚枭来来回回绑了几次,阿觅反倒说了:“不怕的父王,我又不怕疼。”
“……”
“真的,阿觅不怕疼。”
楚枭看了眼她腿上一片片的青紫,一个狠心,再次勒紧绳子打上死结。他进的这个院子是在胡同中央,这个胡同长而狭窄,与其他地方的路也相通,楚枭看清楚地形,然后轻巧跃下,稳当着地。
遇袭的时候,楚枭疾速抽出匕首,不能有丝毫犹豫,力道精准的滑过对方咽喉,一刀毙命后,喷溅到脸上的血珠子都是热的,楚枭毫不在意的抹了把脸,蹲下身,手掌盖在那探子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上。
这都是他的兵。
无力感从手指尖上蔓延开来,楚枭握紧了拳头砸向地面,咬牙切齿的再捶了一拳,大喘了几口粗气。在杀人时他头脑一片空白,就连一连串的招式都成了不需思考的本能动作,楚枭深知这个时候决不能心软,一时的松懈心软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不要思考立场,不能顾及情义,尽管面前的是他麾下的士兵。
楚枭把匕首插回腰间,安抚的拍了拍阿觅的后背,阿觅被裹的严实,看不见那场残酷的搏斗。
如果不走,或许现在还可以躲在庙里安逸一阵,但被包围是早晚的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出一条血路。
他不能扔下这么小的孩子,无论用什么堂皇的理由。
楚枭无声的喘着气,没有逃走,而是注视着不断逼近的四名便衣士兵。
地上那具死相惨烈的尸体让这四名士兵互相一对眼,他们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
眼前这个人,光看架势,就摆明了是杀人无数的个中老手,说是亡命徒还比较可信一点,绝对不会是手无搏鸡之力的南蛮王。
对峙了一阵后,其中一名最为高壮的人发话了:“不想惹麻烦,就将南蛮公主交出来,否则杀无赦。”
楚枭表情平静,神态从容,拾起地下探子手中还握着的长剑,他先试着单手挥舞了几下那把剑,剑锋流畅的发出的嗡嗡的破空声,用起来尚且顺手。
然后他冲着对方慢慢勾了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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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楚枭面上是胸有成竹,不乱一点方寸,但实际上心里头也焦急似火,论力量,他现在是远远不及这些年轻力壮的精兵,唯一稍占优势的地方只能说他经验比较丰富,是从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可惜这个理由他自己都觉得挺牵强。
这四位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们应该是阮劲手下的探子,阮劲作风严谨,训兵严厉,他手下向来只出精兵。
精兵是对付敌人最好的利刃,为了不让刀刃蒙尘,他常常提醒自己的将领们不要因为暂时的和平而松懈,要勤练,要勤学,现在的和平只是一时的蓄力,更辉煌的战役必定在将来,他们要为了以后的征战做最充足的准备。
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天理循环,屡试不爽。
楚枭用手臂牢牢将怀里的小身子拥住,不露一丝缝隙,密合而紧束。那主事的士兵也算是有道义,先不忙着群攻,而是派出两人上前,调兵遣将完了之后,自己往后一站,沉声发出最后一次警告:“敬你也是条汉子,识时务的就交出公主,我可以保你一命,你是不可能以一敌四的。”
楚枭不予理会,大喝一声,破喉咙嘶喊出令人头皮发蒙的声音,在一阵刀光剑影间,一个士兵的手中刀被楚枭踢飞,刀刃直飞起来,最后砍入地面,泛起阵阵火光,最后硬生生的煞住在主事士兵的靴前,逼的那人后退一步。
主事的那位想必是看出了自己体力不足,精力不够,想用这两个人拖垮自己再来个不战而胜。
楚枭心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依旧用单手按紧怀中女儿的身子,阿觅不敢出一句声,咬紧牙关的不让惊叫和恐惧泻出喉间。
那两名士兵配合默契,一前一后夹击攻来,楚枭用长剑挡住前面那人,出其不意的松开另外一只手,冷冷刀光一闪,从腰间抽出的匕首精准的插紧了前方士兵的胸前,士兵厉声惨叫一声吼就仰后倒下了。
楚枭不再多看倒在地方流血不止的那人,而是扭过头来将剑指准另外一人,那人面色浮现出一丝惧色,退后好几步,视线越过楚枭的肩膀,投向那主事的士兵。
高壮士兵终于拔出了靴边那把插入地面的大刀。
不知过了多久,战后满地血水,楚枭气喘吁吁的靠在墙边,呸出一口浓稠血水,地下的四人已经彻底断了生气,经历一场这样的恶战,他也很诧异自己竟然还活着。他的这双腿一直在发麻,开始时是一丁点感觉都没有的,仿佛上下半身都分离了,但幸亏楚枭很能忍痛,他先用手搓揉小腿,腿部渐渐有了感知后再试着平缓呼吸,缓缓用小腿踢了几下,大腿只是被轻轻牵扯了一下后就开始剧烈的抽搐,楚枭倒吸几口凉气,南蛮的清晨寒风凌凌,每吸一口气就像有冰锥子在戳着心肺。
他顺着墙就滑坐下来,仰头喘气。
“父王……父王?”
这声音明明就是来自怀中,却又像从天际传来,十分不真切的漂浮在耳边。
楚枭略略僵硬的朝怀中看去,阿觅从一堆麻布间艰难的探出头来,因为刚刚剧烈的搏斗,绑在阿觅身上的布条已经松了,父女两沉默对视,楚枭想用手安抚她的后背,手指头奋力弹动数下,手却一直抬不起来。
阿觅伸出小而短的手臂,用手掌去擦拭楚枭脸上的血迹,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擦不干净,情急之下憋储了许久的恐慌就涨满眼眶,泪水连连直下,楚枭看着女儿一副愕然哭泣的样子,心中顿生的刺痛的厉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一下就按住了阿觅的手掌,拖到自己嘴边亲了一口。
阿觅抽泣的把头埋在他胸前,一个劲的摇头。
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楚枭暗道,他现在意识尚清,浑身冷僵死硬,相比之下疼痛也显得不那么明显,楚枭用手撑着墙壁,一鼓作气的爬了起来,站稳当后,才弯腰下去捡起一把剑。
后头已经没有探子再跟上来了,之前跟踪他们的人也全部死在了楚枭手中,他知道自己大概支撑不了多久,如果再遇敌,即便他是武曲星降世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楚枭自己也搞不清楚,世间上真的会有人与他有同样经历么?老天无眼,他可能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他莫名的有这种自信——他觉得自己必定是最悲怆的那位。
这种自信,真是不要也罢。
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好,即便是受罪,也是他一个人受,或许这种死法才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生的浓墨重彩,凋的悄无声息,悲壮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古奇事,只他一人。
胡同里出奇的安静,楚枭托着怀中人,他走的缓慢,彷如八旬老人一样的步速,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烈日毫不留情的晒下来,晒得他这个强弩之末是眼前金星闪烁,头昏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