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墨淮抬起修长手指,随意点了点台面。
狭长双眸幽黯,极快地掠过一丝寒芒。
“我十四岁来意大利,可不是为了度假。”
温雪瑰呼吸一窒。
她知道郁墨淮是在博科尼商学院读的大学,却没想过,原来他那么早就来了意大利。
十四岁,刚好是他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彼时,郁长明早已再婚,宋玉霜带着郁殊鸠占鹊巢,而他再无容身之所。
温雪瑰垂下眼眸,觉得很难过。也不知该怎么说,少顷,才道:
“……那时候,一定很辛苦吧?”
她简直恨自己,为什么只能轻飘飘地问出这种话。
“还好。”
郁墨淮倒不觉得有什么,顿了顿,又很低地说了句:“……就行。”
温雪瑰没听清“就行”前面的两个字是什么。
于是凑得更近些,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郁墨淮扯了扯唇,看着女孩清亮的黑瞳,温声道:“能离开云珀就行。”
“那时候,容不下我的人多了去。”
短暂忆起往昔,郁墨淮只觉得十四岁的自己弱小得令人厌恶。
他轻轻蹙了下眉,抹去幽黯的思绪。
少顷,才漫声道:“要不是我姑姑,我来不了意大利。”
那天是季汀竹的葬礼。
天气很差,下着自她离世后就没停过的瓢泼大雨。
葬礼安排在一个偏僻而隐秘的场所,只通知了很有限的几个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强撑病体的姥爷愈发羸弱,一直捂着嘴咳嗽。
几位邻居送上花圈。
她生前的旧友,给她当过伴娘的女人,从遥远的城市飞来,哭声一直没有停过。
十四岁的郁墨淮一身黑衣,站在角落,手里握着一枝孤零零的光叶白兰。
他买不起一整束。
门外忽然响起一串刺耳的笑。
九岁的郁殊居然冲进了会场,一身华服鲜亮,头上还戴着红色的小老虎帽子。
他满屋子横冲直撞,高声叫骂着郁墨淮和季汀竹的名字。
满是恶意。年幼而肆无忌惮。
那是郁墨淮第一次揍人。
他一把扯碎郁殊的衣领,将连滚带爬的孩子拖进屋外的院子里,拳头和着漫天大雨砸在他脸上,打飞了那顶小老虎帽子。
郁殊被揍得抱住头,浑身蜷缩成一团,声音反而更大了。
“我妈说了!你妈这种女人没用!”
“守不住财,守不住男人,连自己都赔进去,就是个笑话!”
院落不大,“笑话”两个字远远地飞向青色的屋檐,传来被雨水浸湿的回音。
郁墨淮停止了挥拳的动作。
他垂下眼,看着郁殊。
这个弟弟养得白白胖胖,脸上还带着浅粉色的婴儿肥。
细嫩的脖颈露在外面,像一段软绵绵的面藕。
他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什么表情。
只记得,原本被打得鼻血直流也不退缩的郁殊,撞进他那时的目光,忽然吓得瞳孔紧锁,浑身颤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郁殊想逃,衣领却被他攥死。
郁殊埋下头,发狠地咬他的手。
温热的液体从皮肤上滚落。
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世界变得赤红,只有“笑话”两个字的回音仍在飘荡。
飘进血管里,伴随着颈动脉一齐跳动。
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