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鼻子一酸,在眼泪流出来之前逃离了让他痛苦的大厅,随意打开一道通往阳台的门躲了进去。
在亲眼看到她之前,埃德加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预料之外的初次见面,豆大的泪珠在他惊慌失措的脸上滚落,再也没有比这更狼狈,更没有男子气概的了。
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黑发的异国女性向他递过一块丝质手帕。
“别哭啊。”她说,并且告诉他所谓的贵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随口就能指出埃德加眼中的大人物一连串的礼仪错误,因为她是塞莱涅——一个历史悠久的强大帝国的公主,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对那样的显贵来说,埃德加的领主就和野蛮人没什么区别,所以她能挨着为埃德加数落领主一家的失礼之处,并对每一个细节风趣幽默地评论,背后暗藏辛辣的讽刺。
尊贵的公主在逗他开心,他意识到。
而且之前的孔雀并不是她想吃,她一定也知道那是观赏菜,只是故意装作不懂的外国人为他解围。
“如果你在这里过得不快乐,那就换一个地方吧……一定还有其他更友善的地方更适合年轻人追逐梦想。”她说。
他几乎想脱口而出“您可以带我走吗?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但身份巨大的鸿沟让他理智地咽下了这无礼的请求。
所有贵族都热衷于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更显赫的贵族身边担任侍臣,学习礼仪,结交人脉,而安缇诺雅公主身边更是所有比他优秀和高贵的年轻人都趋之若鹜的。
他有什么资格?向她哭诉,然后利用她的温柔吗?
即使公主愿意,领主大人也会千方百计阻挠的,他的侄子也在期盼着这机会,如果公主提出要带走自己……
一想到那种可能,埃德加恐惧地灵魂都仿佛被冻结了,领主一定会暗示公主自己做的那些寡廉鲜耻的丑事,只有这些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
“你这个年纪,到国外去游历也是不错的体验,比如塞莱涅——”
“感谢您的厚爱,请允许我拒绝!”他焦急且断然地说,“我有爱的人在这里,这些不过是小小的磨难,我一定会战胜它们的!”
“啊?刚才看你一脸被遗弃的小狗的表情,我还以为……”她笑了笑,“那就祝你好运了,为心爱的人而战,从艰难困苦中磨砺自己,变成一位出色的男士,听起来真是相当浪漫。”
两天后,塞莱涅长公主安缇诺雅结束了她短暂的访问,临行前,公主的侍从送来一个盒子,埃德加忐忑不安地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柄精钢打造的制式长剑。
塞莱涅在安缇诺雅公主的带领下,最近几年铁器有了革命性的飞跃,这一次她的访问也是向周边推销香水、铁器、工艺品等塞莱涅特产。这柄剑就是她带来交易的货物之一,在余兴节目上,她看到一位惨败的少年,对方有着清澈而忧伤的眼睛,所以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让她后来在宴会上帮助他,最后还送了他一柄品质不错的长剑。
但没过几个月,安缇诺雅已经忘记了这回事,毕竟她的事务非常繁忙。
但对埃德加来说,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一道明亮温暖的光降临,照亮了他卑微的灵魂。
在那之后,他一直用左手执剑,即使无数次跌倒也要爬起来,因为他要让渺小的自己能够配得上那位公主,成为有资格作为守护她的骑士留在她身边,即使她不知道有一个人怀着这样卑微的梦想一直在接受最最残酷的考验。
后来,他离开了领主的城堡,以治疗母亲为交换,成为当时还很弱小的太阳之主教会的骑士。
后来,他年纪轻轻就在无数比武大会上战胜了不少成名已久的前辈,一位有名的剑圣看了他的比赛,甚至激动地评论:“埃德加是我见过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天才,是的,他是个左撇子,但我们是时候摒弃左撇子不能成为名剑客的偏见了,左手虽然会让心脏空门大开,但对埃德加来说,他不用防御,他只会在对手瞄准他心脏前,用他华丽而迅疾的进攻结束这场战斗,迎来理所应当的胜利!”
再后来,他变成了无数人传颂的圣徒和英雄。或许距离当初那卑微的起点已经太远了,他渐渐忘记了自己想要成为真正骑士的最初理由,把骑士当做自己的梦想本身。
他终于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圣骑士,也用圣骑士的言行要求自己。
所以当无数平时被他庇佑的善良平民暴动着,要求惩罚被魔鬼操控的塞莱涅的暴行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有了不得不战斗的理由。
即使对方是她,第一次带给他温暖的光。
“我只需要攻下王都吧?安缇诺雅女王并不是那种残暴的人,我以自己的灵魂起誓。老师,也请您答应我,她的安全会得到保障。”临行前,他恳求昂伯罗斯·赫福兰。
“亲爱的学生,我也不是非要让她死,我只希望被魔鬼蛊惑的塞莱涅人,还有他们天真的女王能够迷途知返。但这一切都需要你配合,我们只要把女王控制起来,让她不再下达让我们和塞莱涅人都会付出伤亡的命令。我不会杀她的,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她毕竟是正统的继承者。未经审判,我们怎么能杀掉别国名正言顺的女王?我们只是在拯救她,避免她因为自己的罪行堕入炼狱,受硫磺之火煎熬的无穷痛苦……”
是的,他会拯救她。
埃德加摩挲着她赠予的长剑,那伴随他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护身符,然后用它攻破了塞莱涅王都的大门。
可是他错了,老师欺骗了他。精于计算的昂伯罗斯并不用自己下令,他把安缇诺雅关押到被她罢免过的一位变态虐待狂典狱长牢房,然后把这归结于一场意外和悲剧。
至于那位典狱长,他皈依了太阳之主,昂伯罗斯亲手为他洒了圣水,意味着他此前左右罪行都被赦免,直到重获新生。
第152章
埃德加忘记自己等待了多久。
少年时代, 他等待着有一天自己有资格名正言顺地提出为她效忠。
但当他功成名就后, 再一次见到她时, 却看到一张似乎由于某种邪恶实验毁掉的脸, 他不由得相信了有关于她的一切诽谤。他俘获了她,并等待她什么时候赎清罪业,被宗教法庭释放。
可是他终究没有等到,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具残破的尸体。
一瞬间, 伊甸园的花朵在他面前枯萎,七重天堂朽败倾颓, 它们在他眼中已经变得不再神圣,甚至世界都仿佛就此崩塌。
他被老师看押起来, 重重的镣铐限制了他的活动,让他没办法了结自己的生命。圣人教宗说他被魔女迷惑了, 但如果她真的是魔女, 那自己这位被魔女鼓舞启迪的圣骑士又算什么?
他在五年中一直没有停止过思考,每一次想起她都只能用自虐暂时遗忘内心的巨大痛苦。
最后, 修道院中来了一位客人, 他偶然间见到了那陌生而熟悉的背影。只一眼,他的内心仿佛住进了一位恶魔, 憎恨和狂躁在不断啃噬他的理智, 它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埃德加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畜生把安缇诺雅的颅骨和脊柱扔在他面前的残忍笑容。
为什么他杀死了她, 却可以笑嘻嘻地住进修道院, 被老师赦免一切罪行?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吗?他是昂伯罗斯的白手套, 自己那道貌岸然的老师用典狱长未经审判就处死了塞莱涅的最高统治者,然后在用一场貌似悔过的皈依,成为赦免罪犯的理由。
不可原谅……就算神允许了,自己也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