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兰瑟控制下的报刊也纵容了他们的小动作,现在大陆绝大多数国家的酒馆和茶餐厅,一位识字并手持报纸为食客朗读的说书人代替了传统的吟游诗人的角色,成为一个酒馆是否受欢迎的元素之一。在报纸和新贵阶层的鼓动下,本就对王室以及旧贵族招摇奢华的生活方式强烈不满的民众迅速被激化,并且很快酿成了无数起小规模的动乱。
人人都知道国王不满足于每年两千万金币的税收,并企图把它扩大到一亿,至于多的钱怎么来,他们说不清楚,但直觉认为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时间,街头到处是手持棍棒的人,有的趁乱抢劫,以致无论男女出门总是要携带武器。紧接着,被煽动聚集起来的民众开始袭击税卡,殴打税务官,并且把登记册和收据焚烧为灰烬。
对局势仍不敏感的宫廷认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动乱,于是开始严令逮捕带头闹事的人,并把他们扔进监狱。
这个举动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仅仅四天后,明火执仗的民众就组织起来攻破了牢狱的大门。这座王都有名的黑狱是由一个废弃的要塞改建而成,原本城墙四周都有射箭的箭孔。据前方传来的消息,原本典狱长曾下令卫兵向衣衫褴褛的民众放箭,但传令兵听到命令后纹丝不动,典狱长亲自去叫人,看到的却是一双双漠视他的目光。
这些狱卒同样也是底层平民,他们违抗了上司的命令,更不知道是谁把大门的吊桥偷偷放了下来,于是人们轰然拥入牢不可破的阴森黑狱,打开牢房大门,也不分好坏,把里面的罪犯全部放了出来。
这时,无论是艾尔迪的王室,还是维兰瑟安插在那里的探子,都认识到了情况有变。
第180章
深夜中, 艾尔迪联合王国的德穆兹侯爵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少有的喜色, 匆匆登上门前的车厢, 训练有素的车夫扬起马鞭,这辆没有任何标记的朴素马车就在圣安瑟姆大道历史悠久的石板路上平稳离去。
而它之前停滞了两个小时的地方, 正好是艾尔迪联合王国国教现任教宗凡俗的一处隐秘宅邸。
此时的宅院内,年近八十仍然精神矍铄的教宗站在恩利尔的祭坛面前,沉默了半晌。
随着扣门声响起, 一位面色红润富态的老人走了进来, 他对教宗恭敬一礼:“冕下,刚才德穆兹侯爵究竟透露了什么?”
这位富态老人正是王都教区的沃尔克大司祭,之前他正在这间宅邸中和教宗冕下讨论目前的混乱局势,但国王陛下的密友德穆兹侯爵深夜来访, 沃尔克大司祭只能暂时回避,等到他们结束会谈才再度现身。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无非就是答应之前我们的所有条件, 并且退让了更多,希望我们在关键时刻能给与王室支持。”教宗淡淡地说。
“恩利尔在上!”沃尔克大司祭喜形于色,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愚昧的国王触怒了人民, 为了避免他自己被人从王座掀翻, 他只能求助于我们。”
也难怪沃尔克大司祭如此高兴,在大陆任何国家, 王权与教权大半部分时间都在彼此角力, 特别是在很多关键性的问题上, 比如主教究竟应该由教宗任免,还是由国王任命;教宗与国王相遇究竟是谁向谁行礼……等等诸如此类,双方互不相让。
大陆诸国中,已经灭亡的科奥兰王国无疑是教权力压王权最成功的典范,这也是因为科奥兰王国的绝大部分领土本就依靠宗教武装攻占,成功领导了那次辉煌战役的活圣人个人威望自然远超于任何一位俗世帝王。在科奥兰王国,国王的加冕都要跪着由教皇为他带上王冠;但在相邻的艾尔迪联合王国,现在高级神职人员仍然要经过国王和教宗双重承认才有法律效力,并且国王与教宗也是持平等态度互相行礼。
德穆兹侯爵和现任国王双方母亲是情同姐妹的闺蜜,双方也自儿时起就是好友,他是最能代表国王立场的,如果他前来低头,那就代表了国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只要王权退让,那主导艾尔迪联合王国的必然是伟大的恩利尔的教会。
沃尔克大司祭按耐激动不已的内心,颤声询问:“冕下,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你想做什么?”教宗修养非常好,此时仍然冷静如初。
“当然是帮助我们狼狈的国王坐稳宝座啊!那群商人出身的暴发户是靠不住的,他们只相信金钱,对神明没有半分敬畏。好在他们都是凡人,只要派出我们的护教军,在真神恩利尔赐予我们强大的神术下,那群乌合之众只会不堪一击!”
“沃尔克,我们的神圣护教军和光辉骑士团究竟哪一方比较强?”
“呃……他们违反了规则,如果不把那位滞留凡间的天使算上,和我们差不多……但如果算上他的话……”
“可是连带那位天使在内,光辉骑士团已经不复存在了。”教宗语调有一丝怅惘,虽然两国一直在互相争夺信徒和领土,但活圣人惨淡收场,让教宗也不免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态,“在即将倾覆的船上,就连老鼠也知道要赶快逃离,你却要把整个教会绑在桅杆上等待沉没?”
“冕下!”沃尔克大司祭汗流满面。
“那些暴发户和讨厌的报纸背后是塞来涅,你现在还打算去帮助国王陛下吗?”教宗鹰隼般的目光掠过大司祭的脸,仿佛穿过了面前的人,看向更远的地方。
正如以前活圣人煽动民众,让下至罪犯上至贵族的全体国民在国王未曾下令的情况下自发组织为圣战军队,自此登上了他个人威望的巅峰。现在民意这只洪水猛兽再次被释放出来,但塞来涅却以一种更加隐秘的方式在背后操纵。
无论塞来涅最后作何打算,众神用代理人分治这个世界的时代终究要走向末路,作为一位合格的代理人,教宗现在打算的是如何保存教会更多的种子。
他虽然是掌管恩利尔教会的首脑,但本身神术造诣并不算登峰造极,恩利尔挑选他也是看中了他的政治头脑。
片刻后,沃尔克大司祭听到教宗清晰的命令:“派人与国王联络,同时可以再提出一些新的要求,如果他让我们配合做什么,也口头答应,但是不要真正去做。另外,再派人去秘密拜访《每日纪闻》的主编,通过他联系‘那一边’,然后把国王的打算告诉他们。”
沃尔克瞳孔缩小,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教宗的意思。
一边与国王虚与委蛇,甚至趁机加价迷惑对方,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的筹码已经让教会上钩,另一边却暗中联络整个大陆众神的敌人,并且把国王出卖给魔鬼和无信者?!
“冕下!我们有必要做到这样吗?!”沃尔克难以置信地惊呼,这不仅是见死不救,更是落井下石了。
“噢,对了,在那边接管这里之前,你的那些产业和情妇自己处理好,否则就算我们与新的征服者达成共识,别人把你的丑事往报纸上一登,愤怒的民众也会把你吊死在大街上。”
“是……诶?”沃尔克目瞪口呆,教宗怎么会知道?
……
“恩利尔教会的求生欲望倒是很强烈。”维兰瑟看完信件笑着说。
“直接把他们抓起来,还是利用完了再逮捕?”希泽尔问。
“对于态度比较合作的倒是不用赶尽杀绝,可以起到个榜样的作用,让更多的宗教势力投诚。我以前不是制定过宗教管理法规?按那个来就可以了。”维兰瑟记忆中,似乎有一个世界的宗教存在感很低,在大多数人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景区的一个符号。
如果他们能维持那样清教徒和苦修士般的生活,不去干扰普通人,诱骗或是强迫普通人信仰神祗,那容忍他们存在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希泽尔问。
“什么也不做,现在艾尔迪是火烧得最旺盛的时候,人民刚刚脱离了束缚自己的枷锁,他们一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有着前所未有的庞大力量,就连以前高高在上的贵族也要为民众的力量畏惧颤抖。他们就像一匹刚被放出来野性难驯的烈马,如果不让他们发泄自己旺盛的精力,在围栏上碰的头破血流,他们是不会听从我们的吩咐的,只会觉得我是强加在他们脖子上的另一个项圈。”维兰瑟冷笑着说。
“告诉那位教宗冕下,宗教和无信者并非不能共存,只要神职人员和信徒能够遵守塞来涅的法规,我们欢迎任何人加入,但最近艾尔迪或许会变得非常混乱,我们希望他能尽量庇护一些对社会有贡献的无辜者,保护名胜古迹和文物典籍不要被□□的民众破坏,那些是整个人类共同的财富。”
维兰瑟的预感是对的,没过多久,整个动乱就一路向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教宗率领的教会暧昧态度下,国王一派警惕心被他们“贪得无厌”的表现麻痹了,他们以为教会不断加码,如此大的利益面前,教会一定会死保王室。因为显然报刊代表了塞来涅的态度,塞来涅对教会的态度是旗帜鲜明的,如果说王室开给教宗的价码是一箱黄金,那边只会给他一块啃过的骨头。要是站在民众那边,放任暴民把王座推翻,然后塞来涅趁虚而入,教会要么被解散,要么在层层桎梏中委曲求全。
于是他们四处捉拿张贴传单、发表过激演说的异见者,打算以高压态势把吵闹的声音镇压下去,就像祖先们数千年间做过的一样。之前曾有过天降大旱,也有过洪水滔天,民众食不果腹,却仍被收走了最后一颗粮食,那时候日子比现在苦的多,各地都有食人的传闻,也有拿着草叉木棍发动叛乱的家伙,可他们最后都被正规军剿灭了。而现在明明饿死的人已经很少了,他们却还不知足,这一步是绝对不能退让的。
于是带着这种莫名的自信,国王依旧在王宫主持大局,直到某一天夜里,明火执仗的民众攻破了宫殿的大门,把穿着睡衣的国王从天鹅绒床垫上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