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指点她去求林未晞,讨好了林未晞,她的所有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可是高然和林未晞明明是同岁,甚至半年以前,林未晞才是那个借住王府的人。高然对这种落差愤愤不平,可是她再不满,也得承认,这是事实。
宛月进门后一眼就瞅到桌案便滚金的请帖,她远远看了一眼,讶然:“竟然是英国公府送过来的?他们家请王妃过去做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世子妃回娘家找人撑腰,现在总得找一个理由回来啊。”宛星说道。
也是,高然气势汹汹回了娘家,但是几天过去,王府根本没人理她。这就很尴尬了,高然就算顶着难堪,不要面子,也得自己给自己铺台阶,讨好林未晞,让林未晞带她回来。
宛月了然,问:“王妃,那您要去吗?”
林未晞叹了口气,她其实不想去,但是比她大了四五十岁的英国公老夫人亲自递过话来,这个面子她总是要给的。林未晞说:“将那日的安排、应酬都往后推一推,我亲自去一趟英国公府吧。”
宛星宛月得了令,应了一声后相继出去安排。邀约当日,林未晞的马车在众多侍从的拱卫下,平稳缓慢地英国公府驶去。
这是林未晞重生后第一次去,或者说回英国公府。她端正地坐在马车里,思绪不由飘远。
在天书原本的结局里,恶毒嫡姐兼前妻失去了一切,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且女主角的弟弟,还成了风光无两的国公爷。高然和高忱姐弟俩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庶出出身,无论在哪儿都众星捧月,韩家也因此成为了国公府的正经亲戚。
正妻卫氏,嫡女高熙,包括英国公世子真正的岳家寿康大长公主府都湮灭在洪流里。唯有讲古的时候,会被说书人戏谑又幸灾乐祸地拎出来贬低。
林未晞甚至还知道,高忱日后会将韩氏的牌位放在祠堂正中,和卫氏的并排而立。到了后来,卫氏的牌位久无人祭拜,就被人弄丢了。韩氏堂而皇之,顶替了真正的世子妃卫氏的位置。
林未晞告诉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人兴起就有人落败,这是天理循环。可是想到韩氏会顶替母亲的身份地位,她还是倏地握紧掌心。
林未晞,你真的甘心吗?
第75章 少年
林未晞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几乎无法自拔, 突然马车磕到什么, 猛地一个急停。
车中众人猛不防都被闪了一下, 宛月反应快,立刻扶住林未晞:“王妃, 您没事吧?”
林未晞经过这个意外也回过神了,她收回思绪, 不动声色地摇头:“我没事。”
宛月确定了林未晞的安全后,顿时对车夫气不打一处来。她掀开帘子,眉毛紧紧皱着, 面容严肃:“你好大的胆子, 你就是这样驾车的?若是王妃有闪失,你担当的起吗?”
车夫当然担当不起, 他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现在后背都是湿的。若是将王妃磕碰到丝毫,那燕王绝对饶不了他。
车夫干笑着给宛月赔罪,好容易让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消了气, 车夫一转头立刻换了一副面孔, 虎起脸吼道:“你不要命啦?你的命不值钱, 若是惊动了王府的贵人,十个你都赔不起。”
林未晞皱眉, 这个车夫也太跋扈了。林未晞正打算让宛月出去制止, 突然听到车厢外传来一个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的声音:“是晚生不对,学生高恪,是英国公的族孙, 给燕王妃赔罪。望王妃恕晚生冒昧之罪。”
姓高,但是住在外面,那就是国公府的旁支了,而且看他的家境,恐怕还是有点远的旁支。林未晞听到这个声音觉得有意思,她隔着轻轻晃动的帘子,看到一个一身青衫的少年站在马车前面,看年纪十四五上下,身上的衣物洗得都有些发白。但是即使衣服发旧,他一身的气度依然引人注目。
如果仅是因此,也不值得林未晞特别注意,她如今每天不知要见多少风度出众的后生晚辈。这个少年站在街上风骨磊磊,可是放到世家贵族之中,也不过如此了。
真正有意思的是,这个少年说着赔罪的话,但是身体依然稳稳地拦在林未晞马车前,虽然看着离得远,但是无形中堵住了林未晞所有的路。林未晞觉得有意思了,这个少年方才说的“恕其冒昧之罪”,到底指的是哪一项呢?
林未晞稳稳坐在车厢里,没有丝毫搭话的意思,十分沉得住气。车夫本以为留下人教训这个少年,他们的车就可以走了。可是王妃却没有发话,车夫不敢擅做主张,只好勒着马停在原地。
这位叫高恪的少年没让林未晞等多久,就又继续说了:“今日冲撞燕王妃实在是大不敬,但是晚生家中只有这一只鸡,寡嫂和幼侄还指望着这些鸡蛋养身体,晚生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刚才马车急停就是因为高恪猛地冲到车前,他对自己倒够狠,要不是王府的车夫训练有素反应快,恐怕这个少年已经被卷在马蹄下了。等高恪说完,他口中要紧的、无论如何不能出事的母鸡才从他手中探出头来,咯咯哒哒地叫。
林未晞有点无语,她看到路边散落的书册,突然生出兴致:“周髀算经?看样子你是读书人,竟然还对周髀有兴趣?”
高恪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说:“不敢。只是闲暇时翻看一二罢了。”
林未晞笑了笑,随口一说:“你时间倒是充裕。”
“若是不必操持生计,时间倒确实是充裕的。可惜寡嫂身体不好,侄儿也年幼,家业困顿无以为生,若不是晚生侥幸记性好,恐怕今年的秋闱也参加不成。”
十四五的年纪就要参加乡试,已经算很年轻了。林未晞隐隐觉得这就是这个少年的目的,她问:“记性好?莫非过目不忘?”
“说不上过目不忘,若是诵读两遍,能囫囵记个大概罢了。”
林未晞听到这里讶然,高恪说只能囫囵记个大概,但是但凡敢说出来,那就绝不止如此。林未晞有心想试探一二,让人将车厢夹层里,她从顾徽彦书架上顺手拿的《六韬》递给高恪。兵书是垄断资源,看高恪的衣物和家境,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触到这种书的。
高恪接过后给林未晞行礼,他缓慢地一页页翻过,就这样看了十来页,他合上书,说:“献丑了。”话音刚落,高恪就将《六韬》从头背诵了出来,期间停顿自然,语速不紧不慢,不见丝毫卡顿和费力,转眼之间,他就背过了三页书。
宛星最开始还很敌视这个拦路的不速之客,可是听到这里,宛星惊叹:“天啊,只看了一遍,竟然就全记住了。”
林未晞也叹为观止,看来高恪不知在算数上有奇才,连记性也出奇的好。这样的天才无论放在哪个家族里,必然都是倾族培养的王牌。林未晞想到刚才高恪刻意透露给她的家庭情况,他家中只有守寡的嫂子和年幼的兄长之子。侄儿要靠他这个小叔叔养活,显然高恪的父母双亲已经不在了。而长兄有子,日后香火承嗣,也会落在侄儿身上。
林未晞心里突然就动了动,这样的背景简直是过继的不二人选,更何况高恪几乎过目不忘,天资极高。如果有可能,简直要被过继的人家抢破头了。
这些想法只在转念之间,林未晞淡淡开口:“行了。”
高恪的声音停下,他双手将兵书奉上,说:“燕王战神之名威振四海,晚生有幸翻阅燕王殿下的亲笔批注,实乃万幸。晚生对兵法一窍不通,不解其意,让燕王妃见笑了。”
林未晞有些尴尬,书确实是她随手拿的,上面的字迹很明显不是出自女子之手。然而从燕王妃手里递出来的,想想也知道会是谁的笔迹。
高恪亦在心中感慨,燕王的亲笔书籍何其珍贵,竟然这样轻易地被他见到了。看来燕王对新任燕王妃十分纵容之名,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因着如此,高恪才在最后加了一句“让燕王妃见笑”。燕王妃随手一拿就是燕王的兵书,想必私下里也是燕王亲自教导,高恪还真不敢随便评估面前这位年轻王妃的兵法造诣。
宛星宛月将书收回来放好,都看着林未晞笑。林未晞并不想在大街上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谈论她和顾徽彦的私事,于是轻咳了一声,说:“你之聪慧确实让人惊讶,但是秋闱在即,即便有天纵之才,也不能因此心生松懈。宛月,你去取三个月束脩出来。”
从现在到秋闱正好有三个月,高恪想必也是被家庭拖累的受不了,担心耽误秋闱,这才铤而走险,到林未晞面前自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的天资确实出众,在燕王面前挂个名,远比闷头读十年书都强。但是见燕王一面可不容易,高恪只能另辟蹊径,从甚为得宠的燕王妃这里入手。正巧今日燕王妃到国公府做客,马车会途径高家聚居地,这样的时机错过了一次,就不会再有了。
高恪推辞:“无功不受禄,晚生和王妃素昧平生,怎么能收王妃的东西。”
“这可不是给你的,你的老师教得好,这是给尊师的束脩。”马车里,那个年轻的女音慢慢传出来,声音简直好听得出奇。一样的意思,但就是有人能将话说得这样漂亮,高恪定下心,深深下拜:“谢王妃。王妃今日之恩,高恪铭记于心,没齿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