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钱小仪父母充满敌意的眼神,我现在还吸冷气。还有后来遇见的两抹鬼影,谁知道是不是同他们家相关?本不想搭理这几个危险人物,但人家打的是店里的电话,不能对人家没礼貌。
“是的叔叔,我们店长驱鬼捉邪看风水卜六十四卦样样精通。”
“我家最近不太平,家人出门老撞邪,驱邪怎么收费呀?”钱爸爸说话时喜欢把最后一个字的声调提高,打官腔似的,有种趾高气扬的感觉,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驱邪套餐收费2888元起。”
“2888元……”他的语调立刻一扬,“你们是黑店吗?啊?谁规定的价格?物价局吗?啊?”
我冷笑:“黑店驱邪的价格是8888元起,谁肯为2888元费心骗你。玄门生意信则白,不信则黑。我们是坐地的店家,工商局备过案的……”
正想推了这笔生意,旁边突然响起老板的声音:“白霖,把生意接下来。”
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刚才坐在客厅中间的老板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剩泡着树枝的水盆还留在原地。但声音传来的方向表明老板还在客厅中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老板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此刻看不见我,先把生意接下来。”
妖尸老板会隐身术?!
微微发了一下怔,我接着刚才的话对话筒中的钱爸爸说道:“……所以叔叔你放心,我们店的服务绝对对得起价钱。”
“不能便宜吗?”
要是降价本店就被人家看轻了,干脆地拒绝:“不能。”
“如果你们是骗子,我们会去工商局投诉的,知道吗?现在把地址记一下……”
我忙拿过纸笔记地址,其实昨晚刚去过钱小仪家,我知道她家住哪。但鉴于今天早上严重的健忘事件,我决定以后养成记东西的习惯。
记好地址,我对电话里的人说道:“等我向店长汇报,等有空就过来。”
“开什么玩笑!2888元还不是即时服务?我们今天下午有空,今天下午你们必须到!”
“嘟”的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太没礼貌了,我堂堂易道堂,怎能为你的2888块折腰?
正想重拨过去跟他说时间待定,旁边老板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天下午去。白霖,东西在茶几上。”
什么东西?
我放下电话,走到茶几边,看到上面放着一沓旺符,一盒朱砂,一张符阵图,一本经书。
“他家房屋缺角,在乾砍艮震巽离坤兑八个方位贴旺符转运,画上符阵便好,去吧。”老板说。
“啊?我去?”我愣住了。情绪一变动,感觉脸上又冒起了几颗痘,愁得我吸了口冷气,“老板,我什么都不会,身边连个壮胆的秦相容都没有,见到怎么客人说嘛?”
“若有事,我自有方法提醒你,不必担心。”
“不去……”脸上长这么多痘痘,被人看见损害我的形象。
看不见的空气中,老板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这笔生意,收入全归你,另加一百奖金。”
“报告老板,我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不仅老板玩起了隐身术,连在床上睡觉的那团大豹子也不知到哪去了,到底没找到帮手。我稍稍收拾了一下,带上老板准备的东西,把胖子的铜钱剑驱鬼符也放在身上壮胆,啃完面包就赶往四厂小区。
四厂是家国营老厂,二十年前厂子就倒闭了,小区里早已没有物业,十分荒凉。小区入口的铁质大门锈迹斑斑,旁边的值班小亭垮成了一副空铁架。几十栋黑压压的水泥墙面小楼中间,水泥地面支离破碎。路边竖着两排歪东倒西的宣传橱窗,橱窗上糊满了老中医广告。
几个表情木然的老人正坐在道边玩纸牌,见有人进来一齐转头盯着我看。眼神很怪异,好象是在看什么形迹可疑的东西,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视线一直黏在我身后。直到进了钱小仪家楼下的楼梯口,后背终于没了那种被审视的感觉。
楼梯黑黝黝的,用手机照亮往上走,找到了201号钱小仪的家。
钱小仪家墨绿色的防盗门很脏,同楼下的宣传橱窗一样,门上满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广告一层盖着一层,几乎看不出铁门本来的颜色。我先按了按门铃,门铃是坏的没回音,又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钱妈妈,拉开门,她隔着防盗门铁链紧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我忙笑道:“阿姨您好,我是易道堂的驱邪师,特地来给您家驱邪。”
刚说完,钱爸爸走到门边,从门缝中疑惑地看着我:“就你一个人?2888元,就派一个丫头片子来?你们店长呢?”
“叔叔放心,我年纪虽小,驱邪经验不少,你们家的情况我足以应付。”有老板的指点,驱邪应该没那么难。但我毕竟心很虚,脸上在笑,后背却在冒冷汗。
钱爸爸脸色一沉:“不行,我信不过你,你叫你们店长来。”
“要请动我家店长,得准备现金50万。”上次老板出马就赚了五十万。
就在我以为他们要赶我走的时候,钱爸爸居然点了点头:“那就让你试试,你要是做不好,我们就去工商局投诉求偿。”对钱妈妈说,“开门。”
钱家屋里看上去倒不像楼房外壳那么朴素,液晶电视海尔空调,该有的家电一应俱全。只是屋里很黑,出奇地黑。因为房间的地板和墙壁,包括天花板都包裹着棕色的木板。除了几幅灰暗的印刷油画和正中央一副某伟人画像,还有电冰箱上放着的一束粉红塑料花,再无其他的装饰品。
这种厚重的英伦装修风格适合用在宽敞的屋子里,用在这套60平左右,楼层又矮的单元楼里并不合适。黑漆漆的光线让人有一种窒息感,沉甸甸很压抑。
房子共有两间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一条狭长的阳台。
钱小仪正坐在自己卧室的写字台前学习,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她。不是因为她卧室的门开着,而是因为她的卧室和客厅之间的墙壁上凿了扇大窗户。隔着浅绿色的玻璃,卧室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见钱爸钱妈一脸警惕,我怕露馅儿不敢多说废话。立刻掏出罗盘,学着胖子平时给人看风水时的样子,装模作样在屋里转悠,又问了些问题。问题很简单,什么早上屋里暗不暗,晚上厨房觉不觉得冷之类的。
一般易老板不会做这些虚头巴脑的无用功,他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但胖子说玄门的客人不好打发,因为花钱花得稀里糊涂,只有看到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们才会觉得物有所值。所以玄门赚钱的一大要诀,就是把简单的事办得越玄乎越好。
转悠了一会儿,我同百分之九十九的所谓风水师一样,什么不妥都没看出来,除了钱小仪的卧室。
钱小仪的卧室一面靠客厅,一面与父母的房间相邻,另外两面被阳台包围着。但她的卧室并没有通往阳台的入口,阳台的入口在钱爸钱妈的房间。落后的户型结构让钱小仪的卧室成了一座孤岛,如果她要看到外面的世界,必须先出门到客厅,或是绕过父母的房间到阳台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怕这间卧室黑,卧室里共开了三扇窗户。除了刚才在客厅看到的那扇大窗户,还有两扇开在贴着阳台的两面墙上。三扇窗户又都没有拉窗帘,这样无论我和钱爸钱妈走到除了他们房间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身穿蓝白校服的钱小仪静静地坐在桌子前。佝偻着单薄的肩膀,低头望着桌上的语文课本,半天也没见翻一页。乱糟糟的短发柔软地下垂,挡住了她苍白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