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发现四周的大树折了一大片,一派被暴风雨袭击后的景象。而我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双腿半蹲,身体微微发抖。肩膀上扛着棵水桶粗的松树,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西装。松树的主杆已贴着我的头顶,不是她顶着,或者已把我压扁。
头用力地抬着望向我,面容秀丽,却有一双男人的眼睛,愤怒地盯着我们。
哥哥。
刚想起身帮他掀开压在身上的大树,他已直起身顶开了树干,砸起大汪黄橙橙的溺水,溅在红彤彤的西装上,狼狈得不成样子。
没有停歇,喘着粗气几步跨过来,抬手抽刀,刺向我怀中的易道。
刚刚泛起的感动瞬间被冷汗压了下去,我眼疾手快松开易道,却挡不住白知秋的动作,只能抓住了他的刀刃。
雨下得很大,水珠顺着他的长发下滑,混成了淡红色。划过刀刃,又绕过我的手掌混成了深红色,最后滴落在易道的胸膛。绽开了朵朵红色小花,转眼就被雨水冲散。
“想死么?”语音倒听不出怒气,一如往日的讥诮清冷。
就那么一瞬,喉咙打开,我听到了自己嘶哑的声音:“刚才的雷是哥哥招来的?哥哥是想帮妹妹办丧事?那为什么救我,还是你想做我家首林的继父?”
冷冷一笑,带着半分嘲弄,半分怒气:“一个魔子已属万幸,还想故技重施,妖尸当真贪得无厌。天地有常,何须我引天罚前来。不想把小命丢在这就松手,让我杀了妖尸,打开虚空之门,跟我滚回现代去。”
不知是不是宝宝给我的勇气,往日对白知秋的畏惧此刻都无影无踪,我只想保护我的老公,我的孩子。
唇边浮起一丝笑,盯着他的眼睛:“原来哥哥真想做我儿子的继父,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你去死好了。”刀刃猛地从我手中抽出,刺进了我的胸膛。
很疼,刺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再次抓住刀刃,我咬牙挺过最难受的时刻,再次抬头,笑得更欢:“哥哥,为什么不再刺深一点?舍不得?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话音刚落,刀冷不丁地抽了出去,疼得我抽了口冷气。
黑眸冷冷地和我对视片刻,他转身走了,走得很快。衣服上刺眼的鲜红色在雨中渐渐变淡,被黑压压的天空映得暗沉而压抑。白知秋做事从来不犹豫,也很少改变主意,半途收刀,我想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待他的身影融入锅灰色的森林中,我怕再迟些又有雷打下来,搀起易道咬紧牙关往秦家的马车那边拖。
车帘一挑,秦夫人那张胖脸露了出来“这大雨,下得真透。”她看到了我,“哎哎,孩他爹,快快,救人。”
没多久,秦先生拎着衣角跑了过来,伸手扶住我:“夫人,咋的啦这是。”
想回答,发现自己的喉咙又发不出声音了。
森林一望无际,车马慢悠悠地走了三天头顶还是厚实的树叶。易道一直保持着死掉的样子,没有呼吸,没有温度,脸白得像纸,甚至连身体都是僵硬的。秦先生和秦夫人以为易道被雷劈死了,不停地劝我将易道埋葬,我不能告诉他们实情,只能拦着不让。
他们拧不过我,又可怜我是哑巴,孤苦无依,好心地让我同他们一起走。他们走在前面,我赶着车走在后面,遇到难走的路秦先生就帮我赶一段车。
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易道没有一点反应。我虽告诉自己要坚强,但每次回头看到易道僵硬的身体,紧闭的双眼。再握住他冰块似的手掌,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天的规矩我不懂,可我的宝宝什么都没做,我也自认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给我们降下如此可怕的天罚?我没多少奢望,只祈求上天能放我们一家三口,让我们一家过太太平平的日子。
第四天,浓郁的水雾中总算出现了几间草房。赶了这么久的路,见着房屋秦先生和秦夫人很兴奋。招呼着我赶到草房前,路变成了乡间小道,道路崎岖不平,泥泞不堪。路旁竖着块木牌,木牌上长满了青苔,看上去很破旧。牌子上刻着几个字:水豆腐炖鱼头客栈。
那几间草房立在木牌不远处,房屋很简陋,但打扫得很干净。
一见那个木牌,秦夫人立刻嚷起来:“哎呀妈,可以吃饭,快进去,这几天可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186、第四章
说话间,就听大门吱呀一声响。
从屋里涌出来阵热乎乎的炖鱼香,暖融融的气味扩散到冷冰冰的雨雾中,十分好闻,勾得人胃里的馋虫一阵咕噜噜直叫。
然后一个年轻女人从屋里怡怡然走出。容貌清丽,五官和方怡神似。皮肤紧绷,绷到些微泛着淡淡白光。
淡青色的长衣长裤,围着条青花围裙,手拿着把白色油纸伞。本是很平常的妆扮,简朴素气。但因为她的衣服异常干净,一点灰都没沾,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所以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同这朴素的草屋并不相配。
“几位客人用餐住宿吗?今儿个雨大,我这店里有特色水豆腐炖鱼头,吃了驱寒暖身,晚上泡个热水澡,明早带上黄酒好赶路呢。”看这情形她似乎是这里的老板娘,笑得像朵花似的,用一口柔软的安徽口音热情地招呼。
秦先生忙让秦夫人和杨妈先进店,他跟老板娘说了番话,一边说还一边看了我几眼,显然是在谈论我的事。
没多久老板娘在秦先生的陪同下走过来,掀开车帘看了看易道,朝我笑笑:“夫人节哀顺变,雨这么大本该请夫人进屋休息。但本店做的是来往客商的生意,死人进店实在不吉利。这样吧,往前五里地有个庙,夫人把先生的尸体存在那,再回我们小店住宿。”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没有商家愿意让死人进店。再说就算前面有庙,我也不能把易道一个人留在那里。更何况住店是要银元的,我只有几张法币,没有钱。所以跟秦先生比划了两下,我将车往前赶了几步,栓在离客栈不远的地方,决定就在车上将就一晚。
见我主意已定,秦先生只得说一会儿再来看我,同老板娘一起进了客栈。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下了许久的雨,山里的夜晚阴冷潮湿,到处都是水汽,连车厢壁都在往外返潮。被子也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半天都捂不暖。本来身体状况还不错,但连日车马劳累,又被湿气包裹着,还闻着不远处飘来阵阵鱼头火锅香,便觉得又冷又累又饿,连抬手都觉得费劲。
打开干粮袋,里面还剩半个馒头。细细地咀嚼掉馒头,依偎着易道躺下。
车外的雨下得时断时续,滴滴答答地打在车顶。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刺耳的雷声会再度落下来。很孤独,很害怕。用力咬破指尖,将两滴血抹在易道嘴唇上,希望我的血能让他活过来。可和头几次一样,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是不是太累的关系,这几天也没在梦里见过宝宝。
脑袋眩晕,胃一抽一抽地疼,身体神经制地颤抖,手脚发凉,有种抑制不住想哭的感觉。
抱住易道的胳膊,面颊贴着易道冰冷的脸,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温热的眼泪滚到他的脸上,瞬间变被吸去了温度,像冰渣一般刺骨。
我害怕他醒不过来,害怕自己护不住宝宝,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留在民国。
忽然鼻子里钻进一阵淡香。
是尤利尔公司生产的民国版绅士香水的味道,前调浓烈,余韵悠长,由于创造性地加入了东方罂粟,尾调神秘而勾魂。由于与西方男人的气质不相配,这款香水专供世界上几十位东方贵族使用,只生产过短短十年,我在白知秋的老收藏中闻过它。
坐起身朝香味传来的地方一看,只见白知秋站在车外,撩着车帘,撑着油纸伞,正冷冷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