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拥挤,车轿是进不来的,朱沅一行人都下了轿,一齐往里头走。
因为声音嘈杂,朱沅略提了声音叮嘱两个养娘:“都抱好了哥儿,不许撒手。”
两个养娘都晓得厉害,尽管沉哥儿沣哥儿都跟泥鳅似的扭来扭去,两人也都两手紧紧的箍着。
钱怡挽着朱沅的手,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新鲜。
她家中规矩不算大,出门的机会也是时常有的,但自从入燕京后,就被严格管束起来了,竟是没有出来看上一看。如今看了也不由感叹:“天子脚下,果然还是有些不同的。”
两人一路上翻翻捡捡,给两个小哥儿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又自挑了些饰物。
朱沅想给柳氏置一套头面一表孝心,这可不敢在旁边的小摊上买,找着间银楼的门脸,便同钱怡走了进去。
这两人在宫中呆了一阵,言行举止自然也有些不同,铺子里立即迎上来个女伙计:“两位姑娘是想要些什么?我们铺子各色款式应有尽有,客人画了图样定制也是极快出活计的。”
一楼都摆着些银饰,二楼才是些金饰。
朱沅这段时日受的赏加起来也很可观了,便同钱怡一道上了二楼。
为防止有人偷盗,楼梯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
半人高的梨花木的柜台一直沿着墙蜿蜒往里,上铺着素漳绒,衬着金光闪闪的钗环,十分炫目。每一截柜台后都站着伙计招待客人。
只是朱沅还不及细看呢,只随着女伙计绕着楼道口拐了个弯,就见着里头有个少年十分没正形的倚着柜台,面上神情百无聊赖。
在他旁边是一对中年夫妇正在拿着朵鬓花细看。除了店伙计,一边还站着个娇俏的少女,面颊飞红,不时拿眼偷看那少年。
朱沅的脚步不由得微微一滞。
钱怡嗯了一声:“沅姐姐,怎么了?”
这声一出,那少年立即就站直了,双目炯炯的望了过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萧源。旁边的萧父萧见行,朱沅也是见过的,只是萧见行此时目光掠过朱沅,却是无甚印象。
萧夫人姚氏却是十分敏感,笑吟吟的打量了朱沅一番,心中也不免为她的容色惊叹。
她顺手拿起一枝梅花钗来:“梅花虽不稀罕,但这花蕊用了米珠镶成,倒也活泼。”一面说,一面就往那少女的头上比:“源哥儿,帮着瞅瞅这钗可衬你表妹?”
萧源面色一变,扬眉道:“她是我那门子表妹?”
萧见行喝了一声:“孽障,如何同你母亲这般说话?”
萧源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同我母亲说话,可她如今在地下呢。就是活着,也断不会见我才有了半点出息,就急慌慌的将些香的臭的来拴住我。”那少女一下子脸上红晕退去,泫然欲泣,只可惜无人欣赏。
萧源心惶惶的,虽说他平时在朱沅面前总是手足无措,但毕竟不是蠢人,这话倒是将要表的意思全没漏下。
可朱沅已经是不看他,慢慢的朝里边走去,从他身边走过。
萧源身子都僵了,方才他热血上头,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更别提去看萧见行和姚氏的脸色了。虽然朱沅神情未动,但他明显就感觉到她不太高兴。
他想上去和她说话,但看她身边团团围着一圈人,贸然上去,又不知会不会惹怒了她。
萧见行在一边气得捶胸顿足的:“孽障!莫以为做到武骑常侍,便定有出息!你不过是恰逢其会!依你这不成器的性子,烂泥糊不上墙,不定那一日还要被罪责!就敢如此不将爹娘放在眼中?气煞我也!”
姚氏忍着泪:“老爷莫气,妾身原就不是源哥儿生母……总是没法贴心的。”
萧见行见萧源居然还是扭着头,非但不表态,甚至连多看他们一眼都不肯。相较之下姚氏的委屈就更令人心酸了:后娘难为啊!
萧见行气得一甩袖子:“走!在外头闹也不成样子!”
姚氏将手中金钗一放,拉了那少女,连忙跟上。
萧见行走了几步,见萧源还像桩子似的杵在原地,越发是气得加快了脚步下了楼:儿大不由爹,以前萧源就不是个听管束的,现在自己挣了条出路,更是什么人的话都不听了。他愿意敷衍萧见行一二,那都是给脸面。不愿意敷衍了,萧见行还能拿他怎么着?打也打不着,骂来骂去也就是这两句了。
听到这一行人咚咚咚的下了楼,朱沅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萧源跟个石雕似的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她呢,见她一回脸,他就跟按了个开关似的,立即露出副笑脸来。
朱沅便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指了套镶了和田玉的头面道:“这个呢?”
钱怡偏着头看了看:“式样是好,就是看着单薄了些。”
朱沅笑道:“那里需要用许多金呢,也不嫌沉得慌。就这个罢。”
当下让伙计当面过了称,仔细的装到匣子里,付清了银两,转过身也不看萧源,直管自己一行人走。但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萧源是在远远的坠在后面了。
冬天的夜里,格外的冷,墙头也是格外的滑。
萧源都是指头略有些发僵没扣住,鞋底又滑了一下,差些就要从墙头摔落了,还好是安然落地,只是积雪就被重重的踩出咔嚓的响声。
他自己都被唬了一跳,屏息听了听周遭的动静,没听到人声,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到朱沅檐下。
还在想要怎么才能不被婢女发现,又叫醒朱沅呢,门就在他眼前开了。
映着雪光,他看见朱沅青丝未挽,披着件棉袍扶着门,挑着一边眉睨着他。
萧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朱沅已经是进屋了。
萧源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下,跟着进去了。
朱沅点起了一盏小灯,头也不抬:“把门关上。”
萧源依言把门关上,目光却不停的在室内打量——先前他还只进过隔壁的起居室呢,朱沅正经的卧房他却是没进来过。说来也奇怪,朱沅并不喜欢太过少女的布置,一切以简洁为要。偏偏萧源却从这屋里的帐子、花瓶、地毯等处处看出了简直是冒泡的粉红。
屋子里倒是没有值夜的婢女,朱沅的理由都是现成的:入宫已经习惯了无人值夜,再说天寒地冻的打地铺也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