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上穿的,不是与父亲一样的铠甲吗?
皇帝头上戴的,不是与父亲一样的头盔吗?
蒙盐胸中的恨意与轻蔑,被皇帝这出人意料的装扮,冲得一时间不知去了哪儿。
胡亥左思右想,感觉只靠内甲还是不够保险,索性把全套装备给穿戴上了。
毕竟生命只有一条。他已经失去了两条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能不珍惜谨慎吗?
但是如果直说是怕被杀,那显得很没有帝王威仪,很怂。
非常怂。
面子还是要的。
胡亥清清嗓子,尽量自然而亲切道:“阿盐呐,朕想起蒙恬大将军,真是追悔不已。身旁人跟朕说,蒙恬大将军为我大秦北击匈奴,立下汗马功劳。朕以前没有实感,可是现在穿上这套铠甲——光这身行头就压得朕要走不动路了。可以想见蒙恬大将军从前多么不容易。”
蒙盐万万没想到陛下上来发表了这样一通讲话,想起枉死的亡父,心中酸痛怒恨,嘶声道:“先父曾言,为将者,马不离鞍、兵不解甲,是为尽忠。”
胡亥立马打蛇随棍上,一拍大腿,叫道:“说得好!说得好!朕今天就不解甲了!谁说话都不好使!朕今日要好好体会一番蒙恬大将军的辛苦!”
蒙盐:……这个皇帝好像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蒙恬改良了毛笔和古筝,还是个文武全才呐。
第65章
在胡亥看来, 只要能避免被刺杀而死的下场,别说只是看起来有病, 就是真有病他也愿意。
如果蒙盐想刺杀他,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一击便中。
为了接见蒙盐, 胡亥特许了尉阿撩持剑立于殿中、就守在自己身前,殿外更是两队郎官随时待命。
只要蒙盐一击不中,不管是尉阿撩,还是殿外郎官,都不会给他再次动手的机会。
所以胡亥穿戴起铠甲,把防护堆到了最高;他很有自知之明,压根没考虑敏捷度的问题, 以他这点身体素养, 就是光着身子跑, 都躲不开身着重铠的习武之人, 敏捷度堆了也是白堆。
此刻胡亥一面说话, 一面打量蒙盐。
只见少年眉宇间压着一股桀骜,身量高挑,看起来不像是力量型选手,然而腰细腿长, 很适合追杀突击;与尉阿撩已经长成的青年之态相比, 健硕不足,而灵动有余。
两人若打起来,尉阿撩当不至落于下风。
况且为了保险起见,胡亥不只安排了蒙氏长孙阿南等候, 更是叫赵高一起殿上侍奉。
毕竟当初杀蒙氏,乃是原主在赵高唆使下做出的丧病决定。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蒙盐就算是个疯子,有赵高在,总能吸引一部分仇恨值。
正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咳……
当然胡亥跟赵高说的时候,是用心良苦状的,“如今战乱频仍,朕要起复蒙氏。你与蒙氏素有旧怨,只怕日后要受委屈。不如这次趁着朕见蒙氏子,你也一同见见,把旧怨给解开。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像仇人一样。”
赵高内心呐喊:大爷的!小臣宁愿自己上战场!也不愿意看到蒙氏起复啊!蒙氏起来之后,还有我的活路吗?
可是面对皇帝诚恳期盼又隐含压力的目光,赵高还能说什么,只能笑得比哭还难看,应声道:“多谢陛下体恤,小臣真是太感动了!”
此刻赵高就缩在胡亥右手边站着,恨不能钻到地下去,叫蒙盐看不到自己。
胡亥合计完敌我力量,心中稍定,照着早就打好的腹稿,恳切道:“蒙恬大将军与弟弟蒙毅,两人自幼陪伴先帝,后来一人在外将兵,一人在内理政,实乃先帝肱骨之臣、我大秦英烈!”
蒙盐静默听着,浓密睫毛低垂,掩去眸色,叫人看不清楚情绪。
“英烈”么?多么讽刺。
父亲、叔父与诸位兄长都成了英烈,又是拜谁所赐呢?
“当初朕方继位,因朝局动荡,朕见事不明,冤杀了两位忠臣。”
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
胡亥有一句说一句。
蒙盐眉毛微动。
以帝王之尊,能说出这番话来,对臣子认错,的确是叫人惊讶的。
毕竟这是个天有罪地有罪皇帝也无罪的时代,哪怕遇上了洪涝地动等自然灾害,都是叫丞相引咎辞职。
皇帝若是下了罪己诏,多半就是到了政权危急之时了。
“蒙恬蒙毅生前荣誉自然都要恢复,”胡亥诚恳道:“不只如此,朕意赐你父亲与叔父,随先帝葬于皇陵。如何?”
蒙盐终于动容。
在这个时代,大家普遍相信人死后有灵。
先帝的骊山陵墓,集帝国之力,修建超过十载,构筑仿照大秦,要供奉先帝异世亦为帝王。
蒙恬蒙毅本就是先帝信臣,能随葬皇陵,荣耀体面倒还罢了,最关键的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不必受苦。
当日蒙氏落难,蒙恬蒙毅双双死去,阖族成年男子被杀,家人不敢大办丧葬,只一袭素衣裹了去,草草葬在城郊新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