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盐所料不错。
冯去疾将二人藏匿在自家庄子上,待风头过后,使人送二子往北地去。
只是后来皇帝竟又生了起复蒙氏之心,就不是他们所能预料到的了。
而蒙壮、蒙盐逃脱去往北地,留在咸阳城中的蒙氏成年男子,无一幸免。
行刑日过,偌大的蒙氏一族说散就散。
如今风气,女子改嫁也是寻常。
能嫁与蒙氏的女子,娘家也多有势力。
蒙氏这种覆灭,是再难起势的,于是行刑之后,诸姻亲家疼女儿的,便即刻派人把女儿接回家中。
诸未亡人,虽然都悲痛,然而其中能看清现实之人,便也都选择了回娘家。
蒙氏唯有长媳方氏不同,不但自己留了下来,更是撑住偌大的蒙氏,上扶年长婆母,下扶年幼小姑,一力安排丧葬,兼顾膝下阿南;又带领没有娘家可去的几位妯娌,好歹拉扯着蒙氏一门的幼童。
蒙壮与蒙盐听说了大嫂方氏之事,也都感激钦佩不已,只恨不能露面于咸阳,与家人一见。
谁知忽忽近一年过去,皇帝忽然接了蒙氏余下的族人入宫,更是要传召他们二人。
蒙盐与蒙壮一商量,道:“如今族人都在宫中,你我不能不去。然而此去是吉是凶,不能预料。若是再遭不幸,蒙氏一门岂非要就此断绝?小哥哥你素来鲁直,便留在北地,等我消息。”
蒙壮如何能让弟弟赴险,兄弟二人险些打起来。
最后还是蒙盐骗过蒙壮,孤身来了咸阳,谎称蒙壮哀痛过甚、染了风寒、在路既无良医又无良药,竟然一病故去。
此刻蒙盐入殿,见过众人,都是激动垂泪。
蒙盐知道此刻族中,除了大嫂方氏还能立起来,余者都还需旁人照拂。
“大嫂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几步,单独说话。
蒙盐先给方氏叩首道谢,“大嫂救我蒙氏满门!阿盐替父兄谢你!”
“快起来。”方氏忙扶他起身,揩泪道:“如今蒙壮也去了。蒙氏男子,只你一人。如今陛下要用蒙氏,召你前来,你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城中数万兵马——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亡夫在时,隔几日便要感慨一回这个幼弟的胆大妄为。
所以方氏对蒙盐很不放心。
见蒙盐虽然听着,却低头不语,方氏又道:“你是蒙氏唯一长成的男子。说句难听的话,阿南如今只有五岁,能不能平安长大,都还不知。今日囡囡生病,我和你几位嫂子守了她半日,虽有太医看诊,却未见好转。便是他们将来长大了,若是无人教导,还不知道会走什么样的歪路。你是他们唯一的叔叔,千万要珍重自身,将来教导于他们。”
她见蒙盐仍是沉默,瞥一眼四周,低声快速道:“那是皇帝!难道你还能与他谈恩义仇怨不成?只一则不臣之心,便能治你的罪。你好好活着,便是你故去父兄最大的安慰了,也别叫我们终日为你悬心。”
蒙盐神色阴郁,终于开口,却是沉声道:“蒙氏血仇,我必报之!”
第66章
血仇必报!
蒙盐的话掷地有声。
这正是方氏最怕的。整个蒙氏成年男子都已被杀, 唯有两位小叔蒙壮与蒙盐逃脱,如今蒙壮又在外亡故、只蒙盐一个回来。可以说蒙氏一门的未来, 全都寄在只有十七岁的蒙盐身上。
若是蒙盐心中怀恨于皇帝, 回到朝中, 便无法不露端倪;而做臣子的一点流露出对皇帝的恨意,那么就算皇帝原本有起用蒙氏之意,也会弃之不用,甚至为保万全、将蒙氏赶尽杀绝。
方氏见蒙盐目含血丝,心中一痛。
她自己是经历过的人,得知丈夫判了死刑,那一瞬间仿佛大厦倾倒、尽塌在她身上。若不是膝下还有阿南未成人, 需要人抚养, 方氏也不确定自己当日能否撑过来。
她尚且如何, 更不必说只有十七岁的蒙盐。
那一夕之间尽数作了亡魂的, 可是他的亲父、亲兄。
方氏知道, 仓促间是无法以言语使蒙盐改变主意的,于瞬间做了取舍,凛然道:“皇帝这次要用咱们家,必然要派你外出带兵, 也必然会留我们在宫中。你只要有机会出了咸阳城, 万勿以我们为念,当走则走,当战则战。只有你在外面好好的,皇帝才会留着我们, 你明白吗?”
蒙盐怔然望着方氏,嗫喏道:“大嫂……”
方氏含泪凝睇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亡夫少年时,颤声坚定道:“我等本已是未亡人,又何惜一死?”
蒙盐急道:“大嫂,你要为阿南着想!千万不可……”
方氏微笑道:“阿南年幼,尚不知生死,又何惧生死?”
蒙盐动容。
方氏脸上泪落下来,她转身背对蒙盐,淡声道:“小叔请出。耽搁久了,恐陛下不悦。”
蒙盐喉头一哽,攥紧双拳,嘶声道:“大嫂保重。阖族上下都交给您了。”说罢,他大步走向殿外,猛地拉开殿门。
冬日正午的暖阳照过来,温煦得叫人想要落泪。
蒙盐眯住狭长双眸,夹住那点泪意,径直向殿外等候的皇帝行去。
胡亥正在给赵高数着跑圈数呢,“再来一圈!快去!”
赵高气喘吁吁,擦擦汗,苦着脸哼哧哼哧继续跑。
听到身后脚步声,胡亥转身,脸上还带着笑意,“哟,这么快就见完了?别急着走。朕给你们安排一顿筵席,你们一家人也一起吃个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