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大孙子仰头看着胡亥。
胡亥仍带着笑意,神色却正经起来,他问道:“你每天能吃饱饭吗?”
张伯大孙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我能。”顿了顿,又道:“不过赵大眼子不能。”
“赵大眼子是谁?”
张伯大孙子笑起来,“是村口跟我一起捡粪的小子。他眼睛特别大,我们都叫他赵大眼子。”
胡亥眼前立刻浮现起,一个小孩饿得枯瘦,只瞪着一双大眼睛的场景来。
他问道:“那赵大眼子为什么吃不饱?”国家都是按人头算口粮的。
张伯大孙子年纪虽小,懂得却不少,道:“他说是因为他爹去服徭役,但是到了农时也没放回来,地里的田荒了。司空来要粮食,他家给不足数,所以分给他家的粮食也少。”
黔首被带走服徭役,竟然到了农时也不给放归,这明显违背了国家律令。
先有昨晚游徼捉人,又有刚听到的事儿,胡亥气得脸色雪白,无意识中,按着小二郎乳牙的手一用力。
小二郎尖叫一声,挣扎着翻身逃开,夹着尾巴跑了。
胡亥低头,却见自己把小二郎那枚已经半活动的乳牙给按下来了。
张伯大孙子小心翼翼问道:“那个……能给我吗?”他指着小二郎掉下来了的乳牙,小声道:“据说带着狗牙,鼻子就能跟狗一样灵,我以后出门捡粪,就能又快又准了。”
胡亥听得心酸,道:“我叫人打磨了,给你串成链子带在脖子上。”
张伯大孙子眼睛一亮,至此才露出一个属于孩子的笑容。
张伯夫妻俩不安地守在柴门旁边,不时地向门外张望。
张蚕在院子里劈柴,想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然而一连几斧头下去,都劈歪了。
除了几个孩子,张家大人的心都跟滚在油锅上一样。
忽然大黄狗警觉地冲着柴门外吠叫起来。
很快,嘈杂的人语声、脚步声响起。
“就是这家!那张伯真是胆子大了!昨晚还在家里埋伏了人。”
“埋伏了至少三个人!”
“把他们都绑了去!”
那行人推开柴门,正是昨晚逃走的那两名游徼,带着一众啬夫,足有十几人,又来找麻烦了。
那两名游徼一眼看见院子正中的胡亥,愣了一愣。
昨晚是夜里,隔得又不算近,两名游徼并没有看清胡亥的装扮,只当他是普通的黔首。
可是现在白日里一看,就算不看胡亥宽袍束发的贵人打扮,只他那一身肌肤,不是达官贵人,绝对养不出来。
后面跟着的啬夫也都愣住了,问那俩游徼,“你们要抓的人呢?”
那俩游徼望着胡亥,疑惑不安。
胡亥站起身来,拂去袍角尘土,哂笑道:“你们要抓的人,不就在这儿站着吗?”
他一开口,那俩游徼立刻认了出来。
“就是他!”
“昨晚就是他!”
“小心!这人会妖术!”
认出了是昨晚顶撞他们的人,那俩游徼怒气上来,其中一人叫道:“闪开!我有治妖法之物。”他抖开一个包袱,冲胡亥甩过来。
尉阿撩剑未出鞘,横扫隔开。
那包袱里的东西半空中散开,恶臭漫天,却是一包狗屎。
张伯的大孙子站在墙根角落里,盯着落在地上的一滩滩狗屎,摸起了他的小背篓,有点兴奋,却不敢上前捡。
啬夫中有人不安道:“我说,看他们打扮,不像是一般人呐……”
游徼中有一个机灵点的,眼睛一转,道:“你怕什么?若真是贵人,怎么会借宿在黔首家中?上好的驿馆不住,却要来这里受罪!我看啊,他们的身份一定见不得人。”
众人一想也是。
胡亥听得好笑,道:“我的身份怎么见不得人了?”
那机灵点的游徼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福至心灵,叫道:“这小子肯定是反贼!看他那身细皮嫩肉,说不得是六国后人,趁机造反的!了不得!给反贼跑到了咱们地界!兄弟们捉了他去,做徭役做苦力都是便宜了他!”
事已至此,就算胡亥真是朝廷贵人,他们也只能下狠手把人给弄没了。
否则来日追究起来,只昨晚的事情就够他们掉脑袋的。
那机灵点的游徼给胡亥安好了罪名。
这一下师出有名,原本还担心的啬夫们也都踊跃起来。
“绑了他!绑了他!”他们叫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