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话缝,阿圆上前道:“陛下,张家人带到了。”
“叫进来。”
那日游徼绑走胡亥、张蚕等人之后,张伯和老妻原本在家中抹泪,忽然来了一队人马,把他俩和大孙子也带了上,说是要带他们去洛水水库。
老夫妻惶惶然中,就跟在胡亥后面来了这里,等了一夜,天亮时才见了幼子张蚕。
张伯老妻扑上去,抱住儿子,“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的儿!”
张蚕还处在恍惚中,他昨夜亲见了胡亥指挥救人的场景,又见了好些高头大马、达官贵人次第而来,见了父母,问道:“爹,你领回来的那个人,他究竟是做什么的?”
一家人都想不明白,忽然就又被传召到了大帐中。
进了大帐,只见里面的人,一个个宽袍束发,着丝履戴高冠,张家人只觉如登天宫,正浑浑噩噩间,就见最上首那黑袍高贵的年轻男子低头看来——那眉眼模样,可不就是借宿的采风郎!
“啊,啊,令长……”张伯叫道。
赵高斥责道:“什么令长?这是陛下!”
张伯惊得僵住了。
张蚕缓了缓,反应过来,扯着父母跪下去,“草民……张蚕……见过陛下。”
胡亥微笑着,沉吟道:“张蚕,一个男子却名蚕,虽是农家人朴素,兆头却不好;莫若‘璨’字,起于美玉之光泽,盛于乾坤之明亮。”
张家人还没反应过来。
赵高道:“还不谢过陛下赐名。”
张蚕,如今叫张璨了,忙顿首再拜。
只除了才六岁的张伯大孙子,余者都一时间惊呆了,只会本能反应,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好。
胡亥冲着张伯大孙子招手,道:“这是答应你的狗牙链子。”
二郎神褪掉的乳牙,被打磨光滑,串在一根银链上。
胡亥给张伯大孙子挂到脖子上,那枚色泽温润的小狗牙就垂在小孩子胸前。
“戴着它,你就能像朕的小二郎一样聪明,读书识字,将来给朕做官儿。”
张伯大孙子摸着那枚小狗牙,“做官?”
“做个好官。”
忽然帐外一阵吵嚷,却是那俩冒犯过胡亥的游徼,押送胡亥的众啬夫,与水库上的监工、长官,都被绑在帐外,彼此一照面,互相攻讦,吵了起来。
胡亥掀开帘子走出去。
外面瞬间安静下来。
胡亥缓步走着,一个个人看过去。
那俩游徼抖得筛糠一般,其中一人承受不住,伏在地上,涕泗横流道:“陛下,小的实在不知是陛下……”
“你们捉张家儿子去,是为了顶替原本该去服徭役的闾左,是不是?”
那俩游徼不敢撒谎,慌乱叩头,道:“小的们也是没办法,上头长官交待下来……”
胡亥眯眼,他知道不只是底下人吏治败坏的问题。
原本城市中的平民是不需要服徭役的,可是自原本的秦二世继位后,修筑皇陵、阿旁宫等大工程同时开启,于是连城市中平民里比较贫贱的也都征发了。
这是上面的律令太过严苛了,催迫底下的人,有关系的就找人顶替了。
“朕知道了。”
胡亥没有跟他们论私人恩怨,而是对司马欣道:“这些官吏,按照律令该判什么样的罪,朕交给你下放给众狱吏去评断。”
“喏。”
凝滞的气氛中,张伯的大孙子问道:“我们能回家了吗?”
胡亥笑道:“怎么不能?不但你们能回家,你的小伙伴赵大眼子以后都能吃饱饭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朕免了关中三年赋税。”
张伯的大孙子眨着眼,问道:“我们不用交粮食了吗?”他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张伯与老妻却是对视一眼,给胡亥跪下来,激动道:“啊,啊,令长……啊不,陛下……这真是……这真是……”
直到胡亥的銮驾远到都看不清了,张伯与老妻还在跪地相送。
“啊,啊,这真是……真是……好皇帝呐。”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说的那个词儿。
一旁的士卒笑道:“张太公,您快起来。我们这得送您家去呢。”
胡亥刚出宫,就在关中受到了这么大的打击,心情很不美丽。
连关中都如此,更何况外面呢?
胡亥暂时歇了微服的心,快马加鞭赶往下一个目的地,李由所在的三川郡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