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胡亥面对蒙盐的时候, 到底还是心虚的。
虽然可以用“又不是他做的, 都是原主的错”来逃避责任, 可是既然继承了原主的皇帝尊位, 自然也要继承原主的“债”。
不然只要权利, 不要义务, 岂不是耍流氓吗?
这也是为何胡亥会对蒙盐一再纵容的原因。
可是此刻听了蒙盐这一句灰心之语,胡亥那些心虚理亏便烟消火灭了。
他原本半身都滑到案几底下了,闻言却挺身而起。
“真心。”胡亥咀嚼着这个词儿,像是咂摸着一枚青橄榄, 他盯着蒙盐,淡声道:“你确定要跟朕谈‘真心’?”
蒙盐微愕。
胡亥目如利刃,刺向蒙盐, 诘问道:“你收复泗水郡,为何蓄意放走贼首刘邦?”
蒙盐先是一愣, 继而冷笑道:“陛下原来疑心末将, 在末将军中安插了眼睛。”
“呵,朕何须安插眼睛。”胡亥拂去袖口尘埃, 道:“你上奏说是刘邦提前得了消息, 早有准备, 这才只削去他一只耳朵,而未能杀他。可是你既然知道萧何族人对朕的重要性,怎么就不想想——难道刘邦不知道吗?他太知道了!若刘邦早已得了消息,那他第一件事就是转移萧何族人。你尽然俘获了萧何族人,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 你蓄意放走了刘邦。”
“要么,你跟刘邦勾了手。”
蒙盐一凛,昂首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胡亥冷笑道:“你事君之心不诚,又何来脸面向朕要‘真心’?!”
蒙盐仍是昂首立着,满面桀骜。
胡亥绕殿快步疾走,见蒙盐无状,更是面色胀红,且怒且讽,道:“你大约以为朝廷缺主将,朕拿你没办法。朕告诉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尉阿撩!”
时刻守护在胡亥身边的尉阿撩朗声应道:“喏!”
胡亥语速迅疾,问道:“何为将领?”
尉阿撩道:“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可以为将矣。”
“何为善用兵者?”
“善用兵者,能夺人而不夺于人。上无疑令,众不二听。”
“何为胜兵?”
“胜兵似水。至柔弱者,然所触,丘陵必为之崩。”
这一番快问快答,叫人应接不暇。
蒙盐再没想到皇帝身旁这位不起眼的郎官,竟也精通兵法。
胡亥冲着蒙盐走上两步,狞笑问道:“如何?朕这郎官,乃是尉缭子后人。你等修习的兵书,乃是他先人所撰!朕告诉你!似尉阿撩这等英才,苦等朕给兵权,尚且等不到!朕留尉阿撩在身边为郎官,乃是耽误了他。”
尉阿撩张了张嘴。
胡亥一摆手,对蒙盐森然道:“朕给你兵权,是给你机会。你要朕杀赵高,要朕问罪李斯,不就是要朕低头给蒙氏赔罪吗?朕告诉你!给你兵权,这就是朕给蒙氏最高的赔罪!你若不满意,那没办法,兵权还归朝廷,你要怎么复仇,都照着你的心意来!”
胡亥此前一直包容甚至是回避蒙盐的攻击性要求,突然态度一变,强硬起来。
蒙盐处在轻微的错乱情绪中,失焦的眼睛里一片墨色,喃喃道:“我要怎么复仇……”
胡亥清清嗓子,别真给人怼到复仇路上了啊。他正色道:“当初你在咸阳宫中,与你家人相见之时,曾与你大嫂方氏单独说话。”
蒙盐眉间闪过不悦之色——宫中自然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睛。
“朕的人并没有听到你们具体说了什么。”胡亥摸摸鼻子,撒谎不带脸红的,“不过,朕猜也能猜到。你大嫂一定是劝你,万一再出什么事儿,叫你以自身为重,先逃了再说,不要管她和阿南等人,是也不是?”
蒙盐也不傻,淡声道:“陛下都知道了,还来问末将作甚?”
胡亥情绪渐渐平复了,面上红色渐退,道:“你逃了之后,会来杀朕吗?”
蒙盐眉眼一动,淡声道:“如果会呢。”
胡亥叹了口气,瞅着蒙盐,像是瞅着个大傻子,“那你还真没有眼力劲!”
蒙盐:……
胡亥嫌弃地瞅着他,道:“你大嫂叫你不用管家里人,你就真的不管了吗?”
蒙盐:……日他妈妈,被怼得哑口无言。
胡亥乘胜追击,道:“两条路朕都给你指明了。你若要复仇,那就解了官印虎符,堂堂正正走出去,以后随你来找朕的麻烦。你若这次没有放下手中兵权,那以后就再也休提复仇之事。”
殿上一片死寂。
蒙盐垂在身侧的双拳越收越紧。
胡亥转身,摊开了案上地图,给了他个台阶下,平静道:“若还愿意做这一方主将,就上前来,与朕商讨东南战事。”
蒙盐静止般停了三息,而后沉默着走上前来,沉郁道:“末将遵旨,自今而后,再不言及旧怨。”
胡亥微愣,他知道蒙盐有贵族遗风,与他这种插科打诨、十句话里九句假不同,蒙盐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