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虽然能挡住千军万马,却挡不住他这样的独行侠。
赵高原本的郎中令府,已经该换了门庭。
现在,该称为“太尉府”了。
他从九卿之一,跃然居于三公之中。
皇帝失踪之后,赵高与李斯回到咸阳,拥立了秦三世。赵高原本身为郎中令,执掌内廷,是小团子为数不多熟悉的人。秦三世时期的赵高,比之秦二世在时,更加如鱼得水了。
而他的女婿阎乐也水涨船高,接替了岳父的旧职,成为了新的郎中令,而原本所任的咸阳令也并没有辞掉,身兼两职,可以说大秦最后的两道门,都掌控在赵高翁婿手中。
虽然已经位列三公,可是赵高的脸色却比从前做郎中令时更坏了。
晨起,赵高一边穿着衣裳一边从屋子里跑出来,骂道:“你们一个个怎么当差的?想死是不是?都什么时辰了——”他抖着手自己穿衣裳。
底下人挨着墙根跪了一地,都一声不敢吭。
自从章邯大将军带着二十万秦兵投降楚人的消息传入关中以来,太尉大人就再也没有过一天好脸色。
赵高光着脚跳了半天,怒火更盛,拔高嗓门叫道:“真都死了?就看老爷我光脚站着是不是?”
就是在这个刹那,一柄利箭贴着赵高耳边擦过,将一则绢布钉入廊柱上。
利箭破空声尖锐,叫人不寒而栗。
赵高只觉耳朵一凉,紧跟着耳垂上传来濡湿之感——他哆哆嗦嗦摸了一下,低头一看,血!
“有刺客!”他大叫,慌不择路往屋子里躲。
屋顶上,蒙盐看着底下兵荒马乱的场景,不屑地冷笑一声,翩然而去,不发出丝毫声音。
太尉府中,直乱了大半个时辰。
赵高的好女婿阎乐,闻讯立刻带了三千守军赶来。
“岳父大人!岳父大人!您怎么样了!刺客何在!”阎乐一步冲进堂屋,却见他那个人精岳父这会儿瘫坐在地上、呆呆望着手中一则绢布、连眼珠都不会转了。
“岳父大人……”阎乐一噎,小心道:“您可伤着了?”
赵高仍是瘫坐原地,盯着手中绢布,好似痴傻了一般。
阎乐探头探脑看了看屋内,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往赵高身边走去,边走边打量着道:“岳父大人,您耳朵这是怎么伤了?”
赵高不答,任凭耳朵的伤处暴露在空气中,他只是盯着手中绢布。
阎乐终于挪到了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探头去看那绢布。
终于,阎乐这一下动作唤回了赵高的神智。
在阎乐看清绢布上字迹内容之前,赵高已经飞快收起绢布塞入了怀中。
“岳父大人?”
赵高从地上爬起来——阎乐忙扶着他。
“没有刺客。”赵高摸了摸还火辣辣疼着的耳垂,“我一时看花了眼。”
“啥?”阎乐一愣,岳父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啊。
赵高整整衣冠,又道:“给我备马车。”
“您去哪儿?”
“李斯的丞相府。”
左相府邸中,李斯强拖病体起来迎客,屏退左右,对赵高道:“赵太尉有何事,直说便是。”他这声“赵太尉”却是有些嘲讽之意。
赵高以拥立三世之功,又仗着小皇帝依赖他,这半年很是气焰嚣张。
若不是章邯投降了楚人,李斯与关中众人不得不同仇敌忾,今日赵高能否得李斯一见还难说。
赵高关紧门窗,回身望着李斯。
静默中,李斯察觉了氛围的不同寻常,他迎着赵高的目光,“难道太尉之职于你还不够?”
赵高一开口,所说却与李斯所想相距十万八千里,“陛下没死。”
“什么!”李斯扶着案几,颤颤巍巍站起来。
“陛下叫我们废掉小皇帝,辅子婴为王。”
李斯震惊道:“你从何得知?”
赵高掏出怀中绢布,递给李斯,道:“此物你我二人看后,就须毁掉。”
李斯颤抖着手接过来,细细看过,先是疑心道:“这莫不是你自己写的?”
胡亥的书法是跟着赵高学的。
如果赵高要仿造胡亥的笔迹,也有几分像的。
赵高无奈道:“好我的丞相大人。若是我要行这些事,何须跟您商量?叫我女婿召集兵马,什么做不到?更何况,废掉小皇帝,立子婴,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小皇帝年幼无知,对他言听计从;子婴却是个成年皇族。
李斯一想也是,他摩挲着那绢布上熟悉而又久违了的字迹,目含老泪,却还保留着最后的警觉与谨慎,道:“你又如何确定这果真是陛下所书呢?”
赵高指着绢布起首三字,“这‘赵三思’的名字,便是陛下给我起的。除了陛下与我,世间再无第三人知。”他亦目中含泪,望着李斯,道:“老丞相,现下你就是那第三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