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疏远而又等级分明,也难怪每次太子泩见了他都如避猫的鼠儿。
“朕这么多年来,没能顾及到你……”胡亥倒没有古代君父的架子,情真意切认了句错,道:“父子不相亲,这是朕的错——朕对不住你。”
太子泩忽然哭了。
他眼眶红了,大颗的泪水直接掉出来。
这落泪不在胡亥预料,显然也不在太子泩预料之中。
太子泩下死劲咬着牙,想要忍住泪水,肩头都在微微颤抖。
他仓皇得,更压低了脑袋,不想让皇帝看到他忽然的情绪暴露。
只是光可鉴人的地砖上,迅速堆积起闪亮的水泽来。
胡亥是真的吃了一惊。
他端详着忍泪的太子泩——这不像是太子泩能表演出来的情绪。
忽然之间,胡亥也感到了一点心酸。
“你……”胡亥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在他是很罕见的。
顿了顿,胡亥安抚道:“朕今晚单独召见你,私下告诉你,也是照顾你的体面尊荣。否则等寿辰上闹出来,岂不是更不好善后?”又道:“朕只你这一个儿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心里只有盼着你好,没有盼着你不好的——朕一向忙,若有顾不上你的地方,你多体谅些。若有什么不懂的,先来问朕——岂不是比问旁人来得更便宜?”
太子泩点头,尽力压住嗓音中的哽咽,道:“儿臣明白。”
他显然不想叫父皇发现他落泪一事。
胡亥也就点点头,温声道:“没有旁的事儿了——朕只是嘱咐你一声。等朕寿辰,你还是挨着朕坐,帮朕掌掌眼,看哪位大臣的字写得最好。”他几乎是在哄孩子了,又道:“夜深了,你也下去歇了。”
太子泩应了一声,耷拉着红肿的双眼,在荒唐又仓皇的情绪中,懵着离开了。
胡亥望着太子泩落荒而逃的身影,心中掂量——看来这孩子,比他想象中要敏感啊。
而太子泩回了承乾宫,却是哪个妃嫔的宫室都没去,连一向遇到事情最爱找来商议、最信得过的太子妃鲁元都没见。
太子泩自己在书房躺了一晚。
他开了窗,望着窗外的墨空繁星,想到自己在章台殿的狼狈,一时觉得脸上发烧,一时却又觉得难过。
他说不清为什么难过。
是夜太子泩做了个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小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受了委屈。
他自己跑到墙角,拿小石子在墙上刻着字。
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小小的他就是觉得委屈。
墙上的字渐渐成了形,却是“阿娘”两个字。
带他的宫人是楚地人,叫母亲都是作“阿娘”,他也跟着学了这称呼。
可是他的阿娘是早已死了的。
这念头一起,梦里的小人簌簌落泪。
宫人寻了来,低声叫道:“小祖宗,可不能乱跑!叫陛下知道了,捉了去要砍头的!”
他望着墙上的字,忍着泪水,心里却在想:若是阿娘还在,肯定会护着我,会对我好……
那宫人忙拉了他要走,抠出他手心的小石子,抛在墙角的土堆上。
他望着墙上越来越小的“阿娘”,挣扎着不愿跟随宫人。
那宫人忽然长出了青面獠牙,俯身道:“陛下要见你!快别闹了!”
不!我不见他!
他杀了好多人!他杀了阿娘!
太子泩猛地惊醒过来。
他拥着锦被,额头身上都是一片凉汗。
——原来是梦。
可是这梦如此真切,就像是被他遗忘了的童年记忆。
太子泩重重透了口气——这是他对父皇恨意的来源吗?说不清是与否,记不得真与伪。
沉湎在过去的情绪里,是最无用之人。
太子泩想起皇帝的话。
“朕只你这一个儿子……”
枕着这句话,太子泩那颗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去。
下半夜,他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