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一愣,与冯劫对视一眼。
殿中并无旁人,李由与冯劫乃是心腹重臣。
胡亥踱步殿中,沉吟着徐徐道:“若能联合鲜卑、乌桓,把匈奴打服,自然是最好。然而国情如此,实在不是人力所能成就的,端看天意。”他顿了顿,又道:“朕是要借着征匈奴一事,从诸侯王手中收回部分权力,免得留作祸患。”
这才是重点!
李由与冯劫都敛容静听。
胡亥垂着眼睛,面色平静。
这一盘棋早已在他胸中推演过无数遍。
此刻他把棋路一一道来,解说得清晰明白。
“当初项羽入关,刘邦反出,曾据有咸阳,将皇家园林、湖泽、山野都开放给黔首。这些原本进献宫中之物,既然已为黔首所有,那么朕便不好因一己之私再收回来。”胡亥坐下来,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冯劫趁隙试探道:“陛下是要借着对匈奴用兵一事,以征集粮饷之名,将山河湖泽收归朝廷?”
胡亥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冯劫担忧道:“恐引物议。”
一个“与民争利”的帽子扣上来,可不是那么舒服的。
胡亥闻言一哂,道:“这些资源开放给黔首,便果真能够利于平民么?朕看未必。这是刚刚放开,你再等二年,朕跟你保证,山河湖泽,凡是居有者,都为大富豪大贵族——与普通黔首分毫关系都没有。”
冯劫低头,不得不承认皇帝的远见。
胡亥复又起身,边踱步边道:“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如今诸侯国内,一切官职,都如小朝廷。而诸侯国内的征税,各有体系,等征集之后,只送几分给朝廷。朕对这个‘几分’不满意。况且各诸侯国都有采矿的权力。朕知道淮南王仗着境内的铜矿,只靠铸铜便足够用度,竟然可以连十五什一的税都不征收——封地内的黔首都称赞他,附近的流民也前去归顺。可是细究起来,这铜矿乃是天赐万民之物,却为淮南王一人所有,用以邀买美名。长此以往,其实力增长,必然渐生异心。”
冯劫与李由都明白此种厉害,只听了几句,便都面色沉重起来。
胡亥呆着脸出神了一瞬——便是两千年后,国税与地税之间也是彼此争夺的关系,更何况是此时的朝廷与封国。
若是平白无事,要诸侯王主动吐出口中的利益,那是非得打一仗不可的。
不然——原本好好的二八分,忽然你说八二分就八二分了,凭什么?你拳头最硬么?
胡亥收回思绪,道:“联合攻打匈奴一事,能毕其功于一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即便是不能,借着此事,能收拢诸侯国的权力,使盐铁等为中央朝廷专营,也是一桩好事。”
一桩加强中央集权的“好事”。
冯劫与李由都听懂了背后的深意。
冯劫由衷地感叹道:“陛下此举,功在千秋。”
李由担忧道:“然而众诸侯王——能答应么?”
“是啊。”胡亥勾了勾嘴角,目光悠远望着殿外夜空,道:“这事啊,关键是看能不能拿住韩信……”
只要韩信乖乖的,那么吕雉和淮南王也跳不起来。
可若是按不住韩信,那么就谁都按不住了。
这就使得胡亥与韩信的这次会面,异常重要。
胡亥命赵高将渭水之南的温泉行宫加以修葺,在此迎接楚王韩信。
光复之后,连皇帝的居所,都一直是能住就行——如今为了迎接楚王,却专门修葺了临水的行宫,不可谓不重视。
连太子泩都犯了嘀咕。
昨日皇帝的寿辰,是交给他督办的——当然另外还有实际的操作人员比如说郎中令赵高。
但是挂名总指挥是太子泩。
寿宴办的不错,得了皇帝两句夸赞。
太子泩因此心情不错,感觉他的人生好像就此要步上正轨了。
他在低谷的时候,习惯于去找太子妃寻求支持与安慰。
但是春风得意之时,还是更爱红粉佳人的。
太子泩跟二丫说起自己督办寿宴的风光得力。
二丫果然望着他,满目崇拜欢喜。
太子泩在这目光中几乎要圆满了——如果不是有一种更严厉的、属于父皇的目光一直隐隐存在,叫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太子泩的兴奋降下去,想起楚王觐见一事,跟二丫道:“真是没想到,此前父皇叫赵高去修葺行宫,孤还以为父皇是为了寿辰……”
还以为父皇终于想开了,要享受一回。
“谁知道竟然是给楚王准备的。”太子泩觉得父皇这举动,简直像是在讨好一个诸侯王,这叫年少的他深感憋屈。
二丫却压根不关心什么楚王,媚着眼睛趴在他身上,笑道:“行宫?殿下您也去么?能捎上奴么?”
太子泩跳了频道,而红粉佳人却没跟上,这就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太子泩敷衍了两句,翻身睡觉了。
胡亥选择这处温泉行宫,是有其深层次原因的。